张氏情急之中,说出没见过印章之事。
陆濯不容张氏思考,紧问道:“没见过那印章,那就是贵林叔自家当的?”
“这……”张氏迟疑,又要去看陆屠户。
陆濯却道:“我知道,爹没了之后,你根本就没见过这印章,因为,爹没了那天,贵林叔就把这章子拿了去……”
“胡说,我没有!”陆屠户终于忍不住了,“我没有,是张氏给我的,是她给我的!”
“是么?”陆濯回头,“那么,她是何时给你的?你还要撒谎吗?”
“我……”
不等他诡辩,陆濯再问:“我爹的印章,前一日还在他自家手上,我三弟和串子妹子都瞧见了!张氏又是何时给到你的?”
“这……”
寒冬腊月,陆屠户抹了抹额上汗水,强辩道:“何时给的又如何,与你小毛孩子有甚关系?七叔公您看……”
七叔公坐在上首,沉沉地看着他,冷声道:“陆濯问的,正是咱们,你就仔细说说,让咱们一起评一评!”
陆濯问到这个时候,七叔公及族老们都听明白了:
地契不重要,印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陆伏贵从不离身的印章,如何到了陆屠户的手中。
陆屠户见七叔公问,只得硬着头皮道:“是……是伏贵没了之后,设灵堂的时候。张氏寻到我,说没有家用……”
“我……”张氏慌得六神无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帮表兄,他是甚么时候拿了陆伏贵的印章的?又为何非要说是自己给他的?难道真是他窃了去?
若帮了他,会不会牵扯自己窃盗?
若不帮他,他会不会怪自己?
张氏犹豫不决。
“大娘——”陆濯不知何时又将那书信拿在手中,展开,又合上,道:“若咱们家的东西,不知何时被人顺手牵了去也就罢了,若是大娘里通外贼……”
“没有!”那封信像一把刀悬在张氏的心上,她顾不得多想,忙道,“我不知道他何时拿了印章去的,必定是设灵的时候,又或者是在给当家的换寿衣时,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张兰英——”陆屠户气急败坏。
她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眼盯着面前捶得平整的地面——她有罪都要开脱自己,更何况从没有做过的事?
她不能从陆家被休弃出门。
胡乱说了一通,实指望表兄不要怪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印章,即便是他顺手盗走又如何?都说了不值几个钱,最多赔回来就是!
就不知他为何这般着急!
“那就请贵林叔重新说一说,到底是何时顺走了我爹的印章去的……”陆濯心中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
陆屠户恨得咬牙切齿,若非当着众人,他恨不得上前一拳敲开张氏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猪食。
但他现在不能,只能咬牙道:“是,是我趁给伏贵收殓尸身的时候,摸了去……”
“贵林叔确定?”陆濯道。
“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认。
陆濯冷眼看着他,道:“这就是扯谎!我早上回来的时候,检查过尸身,早在那时,印章就已经不见了!”
“许是你没瞧见……”陆屠户道。
陆濯不接他的话,冷冷道:“敢问,我爹没的前一日,贵林叔去我家做甚?”
此话一出,张氏才猛然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在争辩的是什么。
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事给忘了?!
她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条凳上,随即弹起,大声道:“那印章是我给表兄的,是我给他的,我记差了,是我记差了——”
众人静静看她一眼,皆默不作声,仍旧等着陆屠户答话。
到了此时,陆屠户知道事情难以善罢,权衡半晌,说道:“那一日我确实来了伏贵家,”这个作不得假,当时钱钏和陆桢都瞧见了。
“那玩意儿也是我那日从陆家拿去的,”陆屠户接道。
“那日我爹便没了对吗?”陆濯轻声问道。
“是……”
“不是——”
张氏惊叫道:“不是,不是的——当家的那天还活着,他活着呢——”
陆屠户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转了头,说道:“那日我从镇上回来,才进村口,就见张氏在村口等着,她叫住我,说家里有事。我便随她去瞧瞧……”
“不是我……不是的……”张氏听他将那日的事说出来,仍旧垂死挣扎地叫道。
“你闭嘴!!!”
陆屠户的嗓门像炸了个小雷,响在张氏头顶,她才讷讷地闭了嘴,嘴唇仍不住地颤抖翕合。
“我想她必是遇到了何事,伏贵又常年卧病,想着能帮则帮,便随她去瞧瞧。哪知一进门,就见伏贵趴在里间的地上……”
陆屠户将那日的事一一道来,“张氏说是他不小心翻下炕,摔的……我帮着张氏将伏贵扶起到炕上时,伏贵已经咽气了,所以,本要请郎中的,倒也不必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爹在你去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陆濯问道。
“是!”
“为何当日不说,第二日才说?”陆濯道。
陆屠户想了想,道:“这就不知了,许是张氏当时吓傻了,我将你爹的尸身扶上炕,便离开了,后头的事,我一概不知。”
陆濯知道,有些话,他轻易不会说出来,也不再追问,又问:“如此事关人命的大事,村里那么多人在,我大娘为何偏偏在村口等你?”
陆屠户沉吟道:“许是恰好见着我,咱们又恰好是亲戚。”
“呵,”陆濯冷笑,“只怕未必是这个原因……”
他环视在场神色各异之人,七叔公和族老们皆面色凝重,张氏已经似乎没有了方才的失态,只偷偷看着陆屠户,陆屠户则目光沉沉地盯着陆濯。
其他人如钱钏,一双大眼骨碌碌乱转,嫣红不知何时进了里屋,陆栓儿则一副欲泣未泣的模样,似乎吓坏了。
陆濯收回目光,看向陆屠户,道:“是因为……我大娘张兰英,和贵林叔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后来各自嫁娶,未能结亲,自然心有不甘……”
“你胡说!”陆屠户暴怒。
“我自然不会胡说,”陆濯道:“我三弟如何落水的,贵林叔若是不知道,我大娘必定是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张氏本就慌乱的眼神,彻底没了落点。
“哦?大娘当真不知道?那就让人去把贵堂叔家的二小子叫来,叫他说说,瞧见了什么吧!”陆濯道。
贵堂家的二小子,就是常和陆桢几人一起玩耍的小子。
几个半大小子在村里无处不及,向来形影不离的。
无人理会颓然落座的张氏,有七叔公点头,族人正要派人去叫人,却听里间传来声响。
“二哥,不用去叫了……”陆桢的声音虚弱至极。
“三弟!”
“三弟!”
陆濯和钱钏同时叫道。
钱钏本就挨着里间门站着,腿脚又比陆濯快,早先他一步掀帘进内。
陆濯收住脚步。
里间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嫣红和钱钏两人,扶着陆桢掀帘而出。
他还极虚弱,才走几步,已是气喘吁吁。
钱钏二人忙扶他在椅上坐了,
“二哥不用去叫人了,我来说……” 他落水昏迷,在炕上躺了好几日,方才苏醒,身子虚弱的紧。
“三弟不如回去歇着,这里有我!”陆濯俯身道。
陆桢摇摇头,道:“二哥放心,我不碍事的。”
他既然坚持,陆濯便不再多话,朗声道:“那就请三弟把落水之事,说一说吧!”
陆桢面色苍白,唇色极浅,正要开口,忽听张氏道:“不用说了,就是我推的他,又如何?他这不是好好活着,又死不了……”
陆濯面色一变,道:“那敢问,大娘为何要推三弟下水?”
张氏破罐破摔,道:“我是他嫡母,他不听我话,我就教训教训他,又有何错?”
若以孝字论,教训庶子,确实谁也不能说甚么。
“不过是一面之词,”陆濯道:“还是听听三弟怎么说吧!”
张氏还要插话,七叔公道:“先听陆桢说!”
她不得不悻悻地闭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