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那一阵急来的秋雨,客船出发得晚了,预计到下一个停靠点也就晚了。
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避风港,午饭时并未靠岸,而是船老大吩咐船娘,将饭菜分发到各客房去。
钱钏因见陆桢晕船晕得厉害,便打算去找船家要些晕船药或治疗晕船的法子。
雨后初晴的正午,阳光破空而出。
刚出舱门,甲板上刺目的阳光让她微眯了眼睛。
恍惚间,瞧见陆濯和苏青婉二人,并排站在舷边,不知在说甚么,或者甚么都没说。
陆濯背着手,苏青婉则双手扶着船舷。
二人面朝江面,江风吹起陆濯靛蓝色的长衫和苏青婉天青色的裙角,飘飘荡荡,衬着碧岸蓝天,要多悦目,就有多悦目。
钱钏不欲打扰他们,微微一顿之后,未多停留,放轻脚步,多走几步路,从舱后绕到船头,找到船老大。
他们果然有药,听说有客人晕船,忙分了一些给她,并告知用法用量,让她快快去给陆桢服下。
钱钏道了谢,返回舱房时,一时心急,竟忘记绕过那二人。
方转过船头,迎面撞见两人时,才发现走岔了。
两人听到声响,齐齐回头——陆濯回头,苏青婉只微微侧了侧。
钱钏忙尴尬地举起手中的药包,摆了摆,说道:“那个……三弟晕船,我去讨些药来……”
说着,不待二人反应,小跑着下了舱门。
船家给的晕船药是丸药,总共有五六丸。
钱钏打开纸包拿出一丸,放在小茶碗内,用温水化开,再将虚弱的陆桢扶起来,缓缓把变得黑乎乎的药水喂下去。
喝完药,再将他放回床上,嘱咐他先好好休息,等过会儿觉得好些了,就重新让船娘给煮些清淡的粥来垫垫肚子。
陆桢听话地躺回去,盖上被子,安心休息。
钱钏把他收拾完,一回身,这才发现,陆濯不知何时站在门外,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们,不知看了多久。
“哎哟,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我一跳!”钱钏嗔道。
“对不住!”陆濯道:“三弟好些了?”
钱钏道:“你瞧见了,才吃了药,船家说歇歇就好,若还不行,就再吃一丸。我去让船娘煮些粥来!”
“好,辛苦你了!”陆濯未再多言,见她从狭小的客房退出去,便闪身挤进陆桢那间小屋,坐到床沿。
钱钏下到第二层舱房,此处住的皆是船上的伙计和船娘。
她请船娘帮忙熬了粥,等端到上一层舱房时,见陆桢的房门依旧开着,陆濯则仍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已经睡熟了的陆桢。
“二哥?”钱钏小声唤道。
陆濯抬头,见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清粥和一碟腌制小菜。
他忙起身,接过托盘放到小桌上,悄声道:“三弟还睡着。”
“刚好粥还有些烫,等放凉些再叫他。”钱钏也放低了声音,怕吵醒陆桢。
陆濯点头,见她仍站在门外不动,便道:“你也去歇着吧,这里有我。三弟这里,多亏了你!”
钱钏摇摇头,道:“我不累,照顾三弟是应该的。”
也是,他们毕竟是三兄妹,自然都是应当的。
陆濯闭了口,想将她让进房内,房内又实在狭小。
正想着如何劝她,忽见钱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钱钏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其中最多的,就是关于陆濯和苏青婉的事。
想到书中的陆濯,因这位女主经历了许多,最后下场当真极惨。
若她不识得陆濯,或只当他是个陌生人,也就罢了。
可她们相处三年,不说感情深厚,也确实算是相依为命过来的,若不提醒他一句半句,到底于心不忍,只是……
她踯躅半晌,终于还是陆濯开口问道:“怎么了?”
“二哥……”钱钏斟酌来斟酌去,最后说道,“那位苏姑娘……”
陆濯眉头微微一挑,忽尔笑道:“你放心!”
放心?
什么放心?放什么心?
钱钏才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不怕他真的和苏青婉发生点什么,怕只怕,万一他再次步书里的后尘,到时连累她和陆桢。
若真是那样,不如早些和他断绝关系的好。
早些散了伙,谁也别拖累谁!
不过,想归想,这想法实在不地道。
若他不知内情,散伙则散得莫名其妙。
若他知道内情,散伙则显得她忒凉薄了些。
罢罢,先这么混着吧,以后她警醒着些,万一见势不对,赶紧带着陆桢跑路就是!
“嗯!”想好自己和陆桢的后路,钱钏坚定地点点头。
陆濯也“会心”一笑。
双方对这次谈话结果都很满意。
待清粥微凉,陆濯轻轻将陆桢唤醒。
睡了一觉的陆桢虽还有些萎靡,到底不是很晕,就感觉好了些。
等陆濯将一碗粥喂下肚,他则觉得更精神了,当即就要下地。
陆濯不同意,说:“病才稍好些,且得再养一养,今日不能下地,明日且看情形再说。”
陆桢哪里肯依?
只是,长兄如父,他向来怕陆濯,在陆濯面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唯一一次大着胆子顶撞陆濯,还是因为租那个仓房的事。
因陆濯说要在舱房陪他,他才不情不愿地复又躺回床上,末了,还对钱钏道:“姐,等下我想吃带肉的粥!”
“好,包在姐身上!”钱钏拍拍胸脯保证。
等陆桢躺下,钱钏也被陆濯赶去休息。
忙活了大半晌,她的午饭也没吃上,匆匆扒了两口凉饭,扑在床上倒头就睡。
一个长长的午觉过后,等她再次出舱,已是晚霞漫天。
此时的客船已经靠了岸,准备在此处过夜。
钱钏到甲板上时,便见到正在和邹介说话的李青御。
李青御一见她,忙招招手道:“钏儿妹妹——,过来!”
走近时,却听邹介正说要下去走一走。
这可奇了,家里的三个读书人中,唯邹介最最老成,向来跳脱的李青御都没说下船,怎么他倒要下去?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邹介也有些晕船,只是没有陆桢那么严重罢了。
钱钏忙说有向船家要了些治晕船的药,“……我给你拿两丸,你用温水化开吃了,许就好了!”
邹介却摆摆手,表示不用:“我还坚持得住,就是下去走走,缓一缓。后面若当真坚持不下去,自然要去问串子姑娘寻丸药吃的!”
既然他要坚持,钱钏就不好说甚么了。
李青御问她要不要一起下去走走,钱钏拒绝了——这才第一日上船,还新鲜着,况且,这里只是个小小的河湾,并不靠近哪个市镇。
虽因常有来往商船来此停泊,一些小商小贩趁机卖些吃食,要说热闹,还真算不上。
从船上看得一目了然,她还真没甚么兴趣。
李青御见她不去,也就不打算下船,只派了长随和邹介一起。
她二人站在舷边,看着邹介被长随扶着,摇摇晃晃地下了船。
两人失笑。
钱钏促狭道:“邹大哥向来自持,没想到坐一回船,倒把他给坐得失了‘稳重’!”
李青御也笑道:“在这摇摇摆摆的江面上,若哪个还稳重得起来,我就服他!”
因想到邹介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脸,钱钏吃吃直笑。
夕阳映着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再从江面铺陈到船上。
钱钏的面上也像镀了一层,连笑容都更暖暖得。
李青御的目光,从船下邹介身上移了回来,移到她的身上时,这层层暖意,忽地撞进了他的心内,将他看得呆了去,惹得钱钏直叫:“青御哥?青御哥?”
他忙收目光,转头盯住舷外的水面,水面上波光粼粼,恰如他心里阵阵涟漪,荡得他不得不双手紧紧抓着船舷。
“青御哥?”钱钏奇道:“你怎么了?”
李青御忙摇摇头。
过了半晌,方问道:“钏儿妹妹,你到京城……有何打算吗?”
“嗯……”钱钏想了想,看向水面,道:“还没想好,到时看看再说吧!约莫还是卖房子吧?”
这不是李青御想问的答案。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
过了良久,
“钏儿!”李青御又道。
“嗯?”钱钏回头。
“你……”
她的眼睛像是会说话,扑闪扑闪地,将他的心都扑乱了,乱得他不知该怎么开口。
钱钏歪着脑袋,等着李青御说下文。
夕阳渐渐西落,余光洒在二人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了霞衣。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高一矮,一飘逸一秀气,秋风吹着衣角微微荡起,像极了画卷中的剪影。
这画卷刺痛了陆濯的眼睛。
“串子——”
他是上来叫钱钏吃晚饭的,偏偏一出舱门,便给他瞧见这副情形,心内无名怒火腾起,“做甚么呢?吃饭了!”
因怕她不回来,又加上一句:“三弟醒了……”
“来了——”最后一句确实管用:吃饭不必着急,陆桢却还病着,她要赶紧去瞧瞧,若还是不行,就要再喂上一颗丸药试试了。
“我先去了,回头再说!”不等李青御答话,钱钏和他打了个招呼,急急奔回舱房而去。
看着从身侧飞奔过去的钱钏,陆濯微微闪身,让她进去,他倒不急着进舱房,反倒抬脚往甲板上来。
走到李青御身旁,陆濯道:“方才说甚么呢?”
李青御看他一眼,目光转向江面,道:“没甚么!”
陆濯不语,李青御也不说话,二人静静站了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船走走的邹介和长随也回来了,在码头上向两人挥手。
二人皆未回应。
等邹介上来,陆濯也不打招呼,只拍了拍李青御的肩头,转身回了舱房。
倒让才上来的邹介诧异道:“他怎么了?”
“陆桢病了,他去瞧瞧!”李青御说完,也自顾回了舱房。
他的心里很乱,需要回去仔细想想清楚。
邹介看得莫名其妙,瞧瞧身边的长随,道:“他们怎么了?”
长随挠挠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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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桢底子好,不过才吃了一丸药,便好了起来,第二日闹着要下床,到甲板上乱跑。
倒是前一日“还坚持得住”的邹介,当真晕船倒下了。
钱钏将剩下的丸药都给了他,自有李青御的长随将丸药化给他吃,只是他身子不如陆桢,连着吃了三丸才渐渐好起来。
她们这些乱成一团的琐事且不提。
苏青婉和她的侍女,自上船之后,除了那日在船上见到她和陆濯站在一处说话,其他时候一直未曾见过。
钱钏甚至都没仔细看她长甚么模样,只知看身段是个美女。
后来见那侍女出来说才知道,原来苏青婉也晕船了。
钱钏有心想问她们要不要治晕船的丸药,可那侍女从未提过,问她苏青婉情况如何,她也一直说“还好,不劳挂心!”
不劳挂心!
那就算了,没有上赶着送药的道理。
一行人坐船行了七八日,方到青州渡口。
几人弃了船,到青州城休整几日,再租了几辆大车,准备继续北上。
苏青婉主仆二人下船后,却并未随他们一起。
钱钏有些不明白陆濯的想法。
若说起书中,陆濯和苏青婉相遇,肯定不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她虽不记得具体情形,但想来,也应该是个不大不小的名场面吧。
但就这样让她们自行离去,钱钏隐隐觉得不该如此,却不知陆濯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更不能将人留下。
钱钏有一丝遗憾的是,苏青婉在船上一直未再露面,直到青州下船时,她又戴上了面纱,就更无从看起了。
不看就不看,藏头露尾的,不是好人所为!钱钏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