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三兄妹搬进西城边上的二进小院后,陆陆续续收拾了有三四日,又请了两个妇人,管厨下与洒扫。
家里这才算收拾停当。
陆濯和赵夫子,住了主屋的一左一右两间里屋。
钱钏独自占了西厢,陆桢则住在主屋的耳房内——其实按陆濯的意思,是让他和自己住的,陆桢一听,吓得跟甚么似的,死也不肯,非要去住那耳房。
还有唐封,陆濯让他住东厢房,他也是执意不肯,最后他一个人去住了垂花门外的倒座。
大家拗他不过,也就随他去了。
这样一来,东厢便空了出来,钱钏索性放了几个书架,弄了个大书案进去,把它变成个书房。
以方便家里的几位读书人。
钱钏自以为考虑得十分周到又体贴。
在家好好歇了两日,第三日头上,她开始起了出去逛逛的念头,顺便了解一下京城——毕竟是房产界的人,不管是中介还是房产商,必须对这座城市足够了解,才好开展工作!
哪知这日才用完早饭,便被陆濯叫住了:“串子,陆桢,你们二人过来!”
两人一起被叫进东厢房,钱钏便觉得没好事。
果然,一进门,陆濯便道:“早就说要开始读书习字了,却每每因杂事耽搁,如今好容易安顿下来,趁我这几月还有些空闲,莫再耽误了,就从今日开始吧!”
读书,写字!
陆桢的肩膀霎时塌了下去。
钱钏哪里情愿?她自认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只是不大会写软笔书法而已,除此之外,又哪里差他们什么了?
不过,却不好直接驳回去,想了想,讨好道:“二哥,你明天春闱在即,正是得加倍用功的时候。我和陆桢,还是别扰你的好……”
“嗯嗯,对对对……”陆桢忙附合。
陆濯微微摇头,道:“春闱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们两人的学业,却不能再耽搁了!就从今日起,以后就在这书房里,当着我的面,读书,写字,哪样都不能落下!”
“二哥,”钱钏急道:“可是,我没有空啊。我必须要出去,不然我的生意……”
“你如今哪有甚么生意?”陆濯道。
钱钏道:“就是因为没有生意,才要出去寻机会,日日呆在家中,哪有银子会从天上掉下来?”
陆濯却道:“我知道你不愿闲着!你想折腾你的生意,我并不反对,但,这里是京城,不比当初的宋州府城,天高皇帝远,随你折腾,无人说甚。在京里,各样关系盘根错节,你别说做个卖房子租院子掌柜,就是做个房产经济,也保不住不出乱子……”
说到一半,忽想起宋州府的一桩事来,便道:“你在宋州府,是不是低价给那杨夫人卖过一幢宅子?”
杨夫人是方煴方知府的妾室,当初她收了双份佣金,岂能不记得?
钱钏点点头,“记得!”
陆濯又问:“那么低的价格,你做为一个房产经济,难道就不觉得奇怪?”
钱钏道:“我是觉着奇怪,但我想,那杨夫人背后是方知府,必定是有人要借着卖房的事,来给他送礼,所以才转那么大个弯,这是不赚白不赚的大好……”
“胡闹!”话未说完,便被陆濯打断了,“你即知道不对,不说避得远远儿的,竟还敢去赚那等银钱,你胆子倒是不小!”
钱钏见他发了脾气,心中一惊,怔了半晌,忽想到一事,颤声问:“那宅子不会出了甚么事吧?”
见她知道怕了,陆濯这才微微叹息:“那倒没有!”
“那怎么?”钱钏觑着他的脸色,忽觉不对:“二哥,你是怎么知道那杨夫人低价买宅子的事的?”
陆濯没好气道:“那宅子是我送的,我怎会不知?若不是你,我……”
钱钏脑子转得飞快:陆濯为何给姓方的送礼?难道他要靠送礼考举人?但却没有用上,说明并不是考举的事,难道……
“二哥,你为何要给他们送宅子?你是……给了姓方的布了局?你要……所以你没有动手,因为是我去卖的那宅子?”钱钏后知后觉道,“哎呀,二哥,我没坏了你的事吧?可,当时我也不知道呀,既然有银子挣,还是……对,还是青御哥介绍我晓得的,我以为都是亲近人,当不会有问题。难道他……”
一听他提起李青御,陆濯更是有气,道:“你也别总是一口一个‘青御哥,青御哥’的,若不是他将那宅子……”
“陆兄——陆兄在吗?”院里传来李青御的声音。
“是青御哥!”
“青御哥……”
半晌没说话的陆桢和钱钏齐齐道。
钱钏说到一半,赶紧捂住嘴,看看陆濯的面色,讪讪一笑。
陆濯没好气地白他们一眼,对门外高声道:“在这里!”
李青御和唐封一左一右扶着邹介的胳膊,进得门来。
十月深秋的早晨,其实有些寒意,李青御二人头上却直冒汗。
邹介一进门,便瘫倒在交椅上猛喘。
李青御却边喘边道:“陆兄……钏儿也在?……陆兄,快,备了东西,一起去……”
“去哪里?你喘均了再说!”见他二人急成这样,陆濯道。
李青御果真猛喘一阵,终于好些,才道:“是这样,我伯父今日请了翰林院的学士到家里,说是位大儒,要请他瞧一瞧我,若能瞧得上,便收了当弟子,在考前指点几分。我在想,咱们一起来的,也从来都是同窗,你们功课又比我好得多,没道理我自家去了,留你们两个。所以,我向伯父说了,他便说,让你们一起过去,见见那位大学士……”
“是哪一位?”赵夫子才进屋,只听到个话音,便知其意。
李青御道:“……说是姓张讳连?”
赵夫子道:“原来是他,他的学识,堪称当世大儒,你伯父能请到他给你当座师,实是用了心的!”
李青御道:“赵夫子知道他?”
赵夫子笑道:“大儒之名,天下读书人谁人不识?去吧,三个都去瞧瞧,若有幸能得张大儒指点,会试当无忧矣!”
见得到赵夫子认可,李青御赶紧点点头,道:“快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哪知陆濯却摇摇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何?”李青御不解。
连邹介都现出不解的表情——能得当世大儒指点,怎地还要推拒呢?
“能不能考,该如何考,我心里有数,你们去见见吧,我就不去了!”陆濯道。
陆濯态度很坚决,任凭李青御和邹介怎么劝,他就是不去。
最后不得已,李青御邹介二人一起去了尚书府,只说,“回来与你细说!”
临走时,还不忘和钱钏招呼:“我走了,回头来看你!”
钱钏笑着和他摆摆手,忽想起方才陆濯说宋州府城宅子的事,赶紧将手收回来。
“他们怎么会一大早跑成这个样子?”钱钏好笑道,“青……李宅又不是没人,随便叫个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何至于他俩亲自跑这一趟!——累成那样!”
陆濯想了想,道:“许是怕下人说不清楚吧!”
他们一阵风地来,一阵风地离开。
剩下陆濯,钱钏,陆桢三人,外加一个赵夫子,齐聚书房。
钱钏知道今日难逃读书写字,既然痛苦必定是要来的,那就愉快地接受它吧。
道理是大道理,实际上却难以接受。
大约是对自己预期过高,写出来的字却横也不平,竖也不直,歪歪扭扭。
最让她生气的是,陆濯居然还夸她:“写得不错,把笔端正来,再写一张!”
写得不错?她的字甚至比不上陆桢。
“三弟比你启蒙早,虽赶路时不能写字,平日时写的不算少,自然比你的好些。”陆濯如是说。
钱钏懒得理,鬼画符似的完成今日的任务,写完又读了一篇千字文(她觉得对她简直是侮辱,但她还是妥协了)。
全部完成后,已经到了下晌。
用完中饭,她申请出门,陆濯终于同意了:“别走远了,有热闹不要上前,别被马车撞磕了,还有……”
“知道了!”钱钏有些不耐烦。
临出门时,到底不放心上午未说完的那个话,便又退回东厢书房,小声问道:“二哥,那府城卖给杨夫人的宅子……?”
陆濯看了她一瞬,随即扯了扯唇,道:“没事!”
没事是,没用上不过没关系!
“那咱们就把钱白扔给他?”钱钏有些不服,到底是上千两银子,她努力几个月才赚了多少?
陆濯道:“也不算白扔,且让他先收着!”
这就是还有用了。
钱钏这才稍稍放了心,道:“二哥既然还有后着,也就罢了。只是,这回到底是因为我才……实在对不住!”
陆濯笑道:“即便当真白扔给他,又能如何?何至如此!”
“那……”钱钏想了想,问:“你说,青御哥将这桩生意介绍给我……他知道这回事吗?”
陆濯想了想,道:“当是不知的。”
钱钏心里松了口气,道:“就说嘛,青御哥不会故意坑我的!”
陆濯面色又拉了下来:“那还不如故意坑你呢,这只能说明他……笨!”
钱钏笑道:“二哥,你怎么对青御哥这么……他其实挺好的,只是现在年纪轻了些,还没有那么稳重。”
将来的他,可是你众多对手中的一个。
多个朋友多条路,现在他是你的同窗兼朋友,又何必将其推到对立面去?!
陆濯不知道她的心声,只以为她在极力夸赞李青御,渐渐憋了气在心中,冷声道:“他现在都不知稳重为何物,以后如何就能稳重了?”
钱钏不知他气从何来,怎么说着说着就急眼了?
“二哥,你是不是对青御哥……李青御有甚么误会?”
“我对他没甚么误会!”陆濯道。
钱钏撇撇嘴。
见她不以为然,陆濯道:“你可知,他李青御是什么身份?”
“不是靠山村大地主的儿子吗?”钱钏不解。
陆濯见她懵懂,叹气道:“你可知李青御的伯父是什么人?”
“工部尚书?”看书里虽然没注意,但进京后她就知道了。
陆濯又问:“你可还记得李青御的爹?”
她当然记得,李茂,靠山村大地主是说小了,其实在整个清河县,可以说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不过,最令人传道的,却是他生了七个女儿,方得了个儿子的事迹。
陆濯道:“李青御一脉,就他一个儿子便罢了。这位李尚书,倒和李青御的爹,真真是亲兄弟!”
“他也生了七个女儿?”钱钏奇道。
陆濯摇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他啊……也只有一个儿子!”
一个女儿都没有!
工部尚书李葳,当年在清河县,亦是有名的神童。从考中秀才,到小小的举子,一路考举,中得进士,后来做了官。
这一路说起来倒是容易,做起来极难。
虽说派了官做,但官场哪有容易的?不过得了个冷板凳,最初几年,一直在翰林院修书。
后来,偶得当日吏部尚书千金的青眼,于是结了亲,因有岳父的护持,才一路官途顺畅,最后做到如今的工部尚书。
只是,官途顺畅,家中却不大顺畅——他成亲十余年,一直未能有子嗣,李夫人每每有孕,不是小产,就是夭折,没有一个能站得住的。
后来李夫人为了李家子嗣计,不得不做主,为其纳了妾。
哪知妾室纳了几房,无论男女,仍旧生不出个孩子来。
最后还是李夫人再次有了身孕,一举得男。
但阖府里,也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可惜,这位李公子虽在李尚书夫妇眼中是个宝,却生来体弱多病,常年离不得药材。
按这样说起来,李家到李青御这一辈,就只有李青御这么一个正常的男丁。
别说李茂将他看得像个眼珠子似的,就连李葳,包括那位李夫人,也珍之重之。
只盼他将来得个好前程,能好好待自家那位病弱的儿子。
“如今,李尚书那个病弱的公子,也不过才十三四岁……”李尚书老来得子,眼看着又不能成材,自然将全部希望都放在自家侄儿身上。
钱钏听完,咂了咂嘴,书里并没说的那么详细,只说被伯父看重。
如今看来,他李青御就成了他李氏家族的独苗苗。
“他这是背负了全家人的希望呢……”钱钏叹道。
陆濯见她的重点全然不在点上,没好气道:“他确实是背负了全家人的希望,所以,其他的事上……他未必能做得主!”
“什么事,比如呢?”钱钏不解。
陆濯盯着她看了半晌,就在钱钏以为自己有甚不妥时。
他道:“比如……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