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钏从未想过,邹介居然会对嫣红起心思,事后想想,当初他说要“买帕子”的时候,只怕就起心思了。
可惜她当时傻乎乎地还替他付了银子,倒阻了别人的好事。
只不知嫣红是什么意思,若换成钱钏,有钱有闲,还没有官府在后面逼着成亲,她才不会找什么人结婚呢,自己拿着大把银子自己过,不好吗?
不过,她管不了别人。
刚进腊月,陆濯休沐,这一日回来,便对钱钏说,“……明日起早些,那边宅子修得差不多了,带你先去瞧瞧!”
钱钏眼睛一亮,又皱眉:“三弟说要一起去瞧瞧呢,可他去学里还未回来!”
钱钏早就和陆桢说了有新宅子,并约定修好了一起去看。
后来陆桢的国子监开学,他不得不去,走的时候还说,千万记得等他一起去。
“要不……咱们等几日三弟回来再去?”钱钏迟疑道。
陆濯微微一笑,看了看天,道:“今日听钦天司的人说,晚上恐怕会下大雪。那边园子里种了一片红梅,前几日我去的时候,枝头已经打了苞,这回下雪,必定是要开的。若等下回,可就未必能有了!”
“红梅呀……”钱钏想象了一下景色,白雪红梅,踏雪寻梅,雪中傲梅……
这都是古人的浪漫,来都来了,若不见识一下,岂非白来一回。
见她动心,陆濯适时又道:“当年这位侯府园子里的红梅,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京中名人雅士,无不向往之,为能瞧上一眼,可算是挤破了头……”
“那明日咱们先去?”钱钏忙道:“我去问问大嫂要不要……”
“大嫂明日去不了!”陆濯赶紧阻止她,“邹介说要来!”
钱钏这才作罢。
……
第二日果然下起了雪。
钱钏一早起来,便见院子里地上,房顶,全都盖着厚厚的一层,天上也还有雪花零落地飘飞。
她紧了紧身上的棉斗篷,仍觉得寒风直往脖子里钻。
出到门外,见小楼套了车候着,才要询问,便见陆濯从车内探出身子,伸出手道:“上来!”
钱钏忙就着他的手,踩着车凳爬了上去。
车帷早就换成厚的,车厢内放了炭盆,倒是暖暖的。
钱钏一进去,赶紧搓搓手,将冻红了的手举到到炭盆上方取暖。
陆濯见状,双手覆在她的手上,捏着搓了又搓,并对车外的小楼道:“走吧!”
钱钏手被捏住,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抽回,却听陆濯道:“你手里又不是没有银子,如何不买些皮料做衣裳穿,倒把自己冻成这样?”
她身上穿的都是棉的,里面是棉袍,外头是棉披风和雪帽,不是十分好看,却保暖,方才她猛一出来招了风,才会觉得冷。
“这不是没顾得上……”她对吃穿上,其实并不十分讲究,能吃好穿暖,不十分丑,就可以了。
更何况,她觉得这年代的女装,好看是好看,穿上着实不大方便,所以并不十分穿女装,买得便少些。
陆濯叹道:“罢了,那边备的有,到了换上也是一样!”
陆家小院儿在西城,新的陆府也在西城,但西城和西城不一样,马车走了快两刻钟才到。
到了新宅大门外,钱钏从下车起,便震撼到没合上嘴:
面前三间五架的大门房,红漆大门,门上有五行五列铜制镏金门钉,又有椒图铺首,兽目圆睁,怒齿衔环,威严无比。
钱钏忙抬头看那匾额,只见上面写着“陆府”二字,虽平平两字,却古拙厚重,一看便知出自陆濯之手。
大梁朝对于住宅的间架,是有规制的,比如七间九架的,只能宫里用;亲王世子,最多五间七架;到了侯爵一类,一二品大员,就可用三间五架了;
至于平头百姓,是不可以有门房的。
她不是没见过京城权贵的大宅院,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住进这种像征身份的住所。
新宅的门房早就看见主人家到来,忙开了一扇大门相迎。
陆濯见钱钏脚步阻滞,复牵了她的手拾阶而上,进了新宅大门。
进门之后,钱钏更是震撼,外院端重大气,内院游廊亭台,飞宇重檐,无所不有,甚至在正院里,还有个雕栏围起的小小鱼池。
陆濯带着她直接走到正院,正屋内间里,早已铺陈好了,屋内桌椅上,锦垫椅靠齐备,墙上字画帘帐,炕上炕桌茶器,地下踏脚痰盒,外加婢女仆妇,色色齐全。
钱钏被陆濯带到内间,扶她坐到炕沿时,她仍旧懵懵懂懂,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极不真实。
直到陆濯示意,丫头极有眼力劲儿地从箱柜中取出一件大红锦面出毛锋狐裘,递到陆濯手上。
陆濯道:“你身上那件不够暖,换上这件吧!”说着,将衣裳放到她的手上。
钱钏摩挲着狐裘,见它狐皮内里,红锦面子,既轻便,又暖和,即使她对这种不十分内行,也知道是个好物件。
她的直心眼不知为何,忽然起了弯,微微酸道:“这是谁的衣裳?我可不穿!”
陆濯解释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本来打算搬来的时候再穿,如今你既来了,又要到后头园里子去看梅花,外头还落着雪,如何不穿?”
“给我准备的?”钱钏乜着眼瞧瞧衣裳,又瞧瞧他,哪里肯信?
他说修缮宅院,可她一路进到主院,都没见到哪里有修缮的痕迹,反而各色齐备,倒像是常住着人一般。如今忽又拿出一件女式衣裳,还说是给她的,她才不信。
陆濯只好牵了她往里间去,让丫头打开柜门,道:“你看,里头除了几件大毛衣裳,别的都还未做好,还有这里除了冬用的帐帘,其他都还不齐备,不过加紧把急用的先做了来,怎么不信?”
钱钏见果然如他所说,只有冬季用的一部分,炕上铺的锦垫等,也全都是簇新的,这才信了七八分,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尺寸,竟还给我做衣裳!”
陆濯笑而不语,只道:“赶紧换了衣裳去园子里,我在外头等你。”
钱钏见他出了门,这才满心欢喜地将棉布斗篷解下来,换上那件大红锦面狐裘。
狐裘一上身,她更觉出不同来,这衣裳和棉斗篷差不多重,却极挡风,也更保暖。
“果然是好东西。”钱钏叹道,只觉从前对吃穿上,还是狭隘了。
陆濯站在阶上,背对着屋门,听见身后响动,一回头,便见红艳艳的锦面裘衣,托着雪白的毛锋,偎在脸旁,越发衬得她灵动鲜活。
“走吧!”陆濯牵上她的手,绕过正屋后的小门,穿过长巷,不一会儿来到花园门外。
看园子的花匠见人来,忙把门打开,二人甫一进园,便见眼前假山矗立,山下的流水结了冰,冰下却见锦鲤往返浮游。
园内树木花草虽多,但因尚在冬日,几无绿叶,只有白色的落雪覆在枝丫上,稍嫌萧条。
再往里走,便有巨石挡路,绕过巨石,面前忽豁然开朗,前方一个小小的山坡,上面点点红梅忽现于眼前。
“哇——”钱钏叫道:“果然有红梅呢!”
她松开陆濯的手,一步三滑地奔到梅树下,仰面望着树上的枝杈上,朵朵怒放,除了“哇,哇”地惊叹,已经词穷了。
陆濯走到她身边,复又牵了她的手道:“上面有个亭子,那里景色更好!”
钱钏忙跟着他往坡上去,上坡的阶上更滑,她只好紧紧抱住他的手肘不放,终于爬了上去。
上头果然有个八角亭,从亭内向下望,只见红梅,假山,和不远处的重檐相映,
“这里能看到整个府邸呢!”钱钏兴奋道。
陆濯垂了眉眼,从后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呢喃道:“是呢……”
钱钏正兴奋地看着远景,哪知身子一紧,被人拥住,她霎时僵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被陆濯抱住了。
她先被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后小心脏就像脱缰的野马,“咚咚咚咚”跳了起来。
她嘴巴翕合,半晌才发出声音:“二哥?”
“嗯,”陆濯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喜欢吗?”
“我……”钱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真的不知道,喜欢什么?什么喜欢?他说的是园子吗?
“我很喜欢!”陆濯并没有等她的答案,自顾自道:“特别喜欢!”
“串子,”陆濯松开手,扳过她的双肩,面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也喜欢的,对不对?”
“我……”钱钏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心中无比慌乱,她确实喜欢这宅子,但他问的是宅子吗?
陆濯没有等到回答,微微有些失望,便用左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串子?”
她垂着眼眸不说话,唇瓣却近在咫尺,红红润润地翕合着,像在召唤他。
他像被蛊惑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吻了过去。
钱钏被面前放大的脸吓得睁大了眼,电光火石之间,忽然脑中清明闪过,忙伸出手挡在他的唇前,“不不不,等等等!”
他的吻落在她的手心,不同的触感让他睁开了眼,见是她的手掌,便轻轻吻了一吻,方抬起眼帘:“怎么了?”
钱钏忙握了握手掌,湿润绵软,落在她的掌心,像烫了个烙印在那里。
“二哥,你……”钱钏的脸简直要烧起来,却强撑着着:“难道是真的要娶我?”
陆濯盯着她的眼睛,道:“是!”
“为什么?”钱钏不解,不是为了她不被罚银吗?怎么突然真的要娶她了?还是说,谁都可以?!!!
陆濯誊出一只手,抚了抚她通红的脸颊,道:“因为,我想娶你!”
钱钏不敢相信,抬起眼睛,直直盯着双眼,想从中看出些端倪。
却见他目光深邃,里面似乎蕴藏滚烫炽热的柔情,随时能把人融化一般。
她不敢再看,眸光转向他的面容,见他直眉入鬓,挺鼻如峰,倒是从未注意过,他原来也是个美男子呢。
不知为何,她忽想到当日在京郊庄子上给他换衣裳时的情形,他的肩背,腹肌……
钱钏忙低下头,心想,也许,当真和他在一起,也是不错的?
又想,不对不对,他不是男配吗,不是喜欢女主吗?如何会对自己动心?
再想,也许,他是真的对自己动心了呢,难道自己不够好?
她的各种念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辗转心间,却都是他是真是假,最后想不通,干脆不想,问道:“那你对别人呢?”
陆濯见她面色变幻,心里正有些患得患失的煎熬,生怕她忽然变了脸,说不嫁了云云。今忽听她问,微微皱眉:“别人?谁?”
钱钏瞟他一眼,道:“难道你对旁人没动过心?若你当真要和我……可就不能再想着旁人了!你要想清楚!”
陆濯先是一怔,心里忽地一松,她在介意有旁人?这岂非是说……陆濯抿唇笑道:“放心,没有旁人,也不会对旁人动心!”
钱钏却不相信,她先入为主地认为,书里都写了他对女主动心,这会子倒是否认的干干净净:“你敢发誓?”
陆濯果然举起右手,指天盟誓:“我陆濯,今生今世,只对钱钏一人动心,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在信奉天地鬼神的古人心中,是极重的誓言,更何况陆濯能重来一回,对此事更是看重。
钱钏生为后世之人,却觉得空口无凭地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誓言,一点用都没有。
她道:“不行,不需要天地不容,你若敢对旁人动心,就要把你所有的财产给我,然后你自己净身出户!”
陆濯失笑,这倒是符合她的性子:“所有财产,现下就可以全给你,至于净身……”他身子一紧,道:“我绝不食言就是了!”
钱钏并未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反倒对他对“净身出户”的态度黏黏糊糊有些不满。
她不再看他,转回身面朝梅林,心想:
若他当真能对自己一心一意,嫁给他也是不错的;若他只是说说而已,以后他的真面目露出,自己就拿了财产拍拍屁股潇洒走人,也不亏。
正想着心事,身子一紧,又被他拥了上来。
她不像先前那样紧绷,试着放松,靠进他的怀中,果然有倚靠的感觉,似乎也挺踏实。
钱钏心中,忽然生出一些希冀。
“二哥?”她轻声道。
“嗯?”陆濯的胸腔和着声音震动。
“你……”钱钏迟疑道:“是当真要娶我吗?”她忍不住再次确认。
“是!”陆濯道。
“不后悔?”钱钏问。
“绝不!”陆濯的声音在她耳边和亭中回响,清明又坚定。
雪又大了起来,扑簌扑簌地落到亭外的雪原上,融入天地雪幕之间,像一道屏障隔断了周围景致、人、事、物,似乎天地之间,只剩了他们所在的凉亭,凉亭成了孤岛,岛上只有他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