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刺眼的阳光折射入室内, 洒满绣着云纹的帷幔。
赵明檀缓缓睁眼,看着满室晃眼的红色以及烛台上残留的烛渍,怔然恍了一会神, 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嫁给了苏晋,还同床共枕了一晚。
她看了一眼身侧空空如也的位置, 扬手拨开帷幔。
苏晋立在桌边, 已穿戴整齐,他拿起那壶酒沉思片刻, 便将酒壶拿到门外交给了王继, 又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方才重新返回屋内。
看到探出帷幔的小脑袋,苏晋勾了勾唇:“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可习惯?”
赵明檀点头, 低声道:“嗯, 我不认床, 挺习惯的。”
不认床才怪。但苏晋的气息让她心安,又是呆了二十载的苏府,犹如自家。
而且, 苏晋前世住的院子便是紫昙小筑,虽然屋内陈设布局同上世截然不同, 可她对这儿的环境极为熟悉啊。
上辈子苏晋住的房间,布置简单,只放了床和桌案,再无他物, 屋内到处都充斥着刺鼻的酒味和颓丧,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而此时却是该有的物什一应俱全, 雅致奢华,充满了人气,还有……
咦?屋内的大件陈设基本是她的喜好啊。
她讶然地指了指窗边的红木嵌云石美人小榻,又指了指琉璃双凤挂帘,再指了指紫砂麒麟纹熏炉:“这些都是……”
苏晋顺着她的视线一一望过去,解释道:“是母亲的安排,她怕你初到苏家不习惯,便按照你的闺房陈设布置,希望你能早日习惯苏家的生活。”
“夫君,母亲对明檀太好了。明檀一见母亲,就觉得是个亲切和善的长辈呢。”赵明檀一脸感动,仍不忘在苏晋面前赞溢婆母,“日后,我一定要同夫君好好侍奉孝敬母亲,最基本的晨昏定省,必不落下。”
“倒也不必每日晨昏定省,母亲身体不太好,不能日日折腾,苏家也没这些严苛繁琐的规矩,有空陪她说说话,聊聊天即可。”
苏晋抬手捏了捏明檀的脸颊,经昨夜同床,许是心态变化,他对明檀的亲昵举动自然而随心,不似之前瞻前顾后,思虑良多。
掌心肉感触觉极佳,苏晋忍不住又捏了一下,方才负手唤人进屋伺候梳洗。
采蜜端水帮明檀净面,换衣。
苏晋顾忌女儿家羞涩,定是不便当着他的面换衣,他也不好意思杵在这里,寻思出门等着。
赵明檀偷瞄了一眼踏出房门的背影,略松了口气。虽已做好当他面宽衣的准备,可心里这关不太容易过。
他能主动出去,她也能自在一些。
新婚当头,穿着不应太过素净,便挑了一件明艳喜庆繁复的衣裳。在香柳的巧手之下,不多会儿,又梳了个精致的妇人发髻,漂亮灵动,不显死板老气,相当衬她这种二八年华的年轻妇人。
姑娘到妇人的转变,怎么感觉年龄像是往后跨了好几个春秋,可明明只过了一天啊。
对镜上妆时,外面日头渐高,赵明檀不禁问道:“什么时辰了?”
香柳答道:“已过了辰时三刻。”
“什么?这么晚了!”赵明檀立时瞪圆了眼睛,惊道,“完了完了,还要给婆母敬茶,新媳妇第一天就给婆母留下备懒的坏印象,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呀?”
“姑娘,奴婢和香柳姐姐本想提醒你的,可新姑爷体恤姑娘,便遣了人去寿安堂那边递话,延迟敬茶的时辰,让老夫人先用早膳,待巳时就过去。”采蜜想到新姑爷如此爱重她们家姑娘,心中十分欢喜。
香柳也为明檀高兴,她瞥了一眼采蜜,提醒道:“不过,该改口称少夫人了。一口一个姑娘,被人听见了,得说忠恩伯府出来的婢子没体统,我们可不能给少夫人抹黑。”
采蜜转向赵明檀的方向,煞有介事地福了福身:“是,奴婢请少夫人安。”
这么一闹,明檀心头的不安和懊恼冲淡了不少。
哪怕是苏晋体贴,可她不能真让婆母久等,忙催促着香柳手脚快些上妆,待梳妆完毕,她便快步出了房门。
苏晋正等在院中,长身玉立,挺拔清隽。
透过树影的斑驳阳光洒在男子身上,如蒙金光,清俊如风。
他朝她伸手。
她提裙,欢快地奔向他,将手放在他的手上。
两手相握,一生交付。
……
寿安堂。
苏母用过膳后,坐在正堂首位,翘首盼着新人的到来。对这杯媳妇茶,她等了太久,原以为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苏晋娶亲,没想到儿子竟突然开了窍,当真娶了个美娇妇回府。
想到昨日府邸难得的热闹,苏母欣慰不已。
陈湘儿站在旁边,精神不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那些菜食已被处理,可那壶酒……
苏母转眼看到陈湘儿一副没睡好的模样,心知这孩子定是为情所困,眼见着自己的表哥另娶她人,如何不难受。
可苏晋不喜欢陈湘儿这种小家碧玉的女子,苏母也为此努力过,依旧无法促成他们,只得作罢。
虽心疼陈湘儿,可倒底是比不得自己的亲儿子。
苏母拍了拍陈湘儿的手,冷不丁地说道:“湘儿,阿晋的亲事落定,接下来该操办你的婚事了,嫁人生子是女子必经之路,你拗不过世俗的。”
陈湘儿闷声道:“姨母,我想梳拢头发,一辈子侍奉姨母左右。”
一旁的胡娘子皱了皱眉,正待开口,却听得苏母叹息一声,语气中带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强硬:“你就是有此心思,也趁早给我绝了。难道你想让我百年之后无脸见你母亲,耽误了你一辈子?”
陈湘儿难受地说道:“姨母,湘儿断无此意。”
“没有最好。”苏母说,“阿晋给我拿了好些青年才俊的画像,过两日,便过来挑选挑选。”
陈湘儿眸眼哀戚,没接话。
苏母默默地叹一声,孽缘哪。倒底是在她膝下长大的孩子,也不愿逼得太甚。
当赵明檀和苏晋携手踏入寿安堂时,明显觉察气氛有异。她看了一眼情绪不对劲儿的陈湘儿,乖乖巧巧地走到苏母面前,笑盈盈地福礼请安。
纤姿柳腰,裙踞轻漾。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大家贵女养出来的底蕴,礼仪标准的宛若教科书,一丝一毫都无差。
反正,规矩礼仪这方面,明檀向来拿捏得死死的,可静可动,绝不落人口实。
赵明檀笑得软糯,面对苏母犹如面对生母秦氏那般透着一股子亲昵劲儿:“让母亲久等,是儿媳的不是,等会儿儿媳多敬母亲两杯茶,以赔不是。”
相比陈湘儿福礼的姿态,那差别真是一眼可见,真真是一个是天上的贵人仙子,一个是不起眼的普通闺秀。儿子喜欢这种明媚冶丽的姑娘,不是陈湘儿可比拟的。
苏母含笑扶了把赵明檀:“怎的能怪到你头上?要怪也是阿晋的错,定是他扰了你。”
苏晋躬身行礼,说道:“确实是儿子的错,儿子贪杯,醉得有些糊涂,不想贪睡了一会儿,误了敬茶的时辰。”
赵明檀羞敛地瞄了一眼苏晋,抿唇:“母亲,是儿媳没有及时唤醒夫君。”
这一声亲切自然的夫君,更是让苏母笑得合不拢嘴。
苏母看一眼苏晋,自然清楚苏晋所说不过是藉词,维护自家媳妇的借口。
儿子是什么性格,她如何不清,起居作息雷打不动,岂会因几杯酒就误了起床的时辰,分明是迁就妻子,想让明檀多睡一会儿。否则,又岂会提前传话?
苏母又拿出一份贵重的贺礼,递给明檀:“这是阿苑差遣人从褚州送来的贺礼,祝你和阿晋喜结良缘,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阿苑是苏晋的长姐苏苑,六月远嫁褚州。准确来说,这位褚州新姑爷是苏苑的第二任夫君,前任是苏晋未翻身之前所嫁,只是前任夫君人品不咋样,苏苑过得并不幸福。后来,苏晋入仕以后,便想法子让苏苑和前夫和离了,独居至今,方才出嫁。
赵明檀收下重礼,笑意甜糯:“阿姐身子为重,平安诞下麟儿方是紧要事,山高水长,不便舟车劳顿。何况,明檀已经是苏家人,又跑不掉,日后相处的机会甚多,不在乎这一时。”
气氛其乐融融,分外融洽。
看着这一幕,陈湘儿别提是何滋味了,心里苦涩地宛若泡在苦水缸里。
晋表哥成了亲,姨母有了儿媳,她就成了局外人。
赵明檀转身,又依礼跟陈湘儿打了个招呼:“湘儿表妹好。”
陈湘儿强忍心酸,硬邦邦地说:“表嫂安,湘儿祝表嫂新婚快乐。”新婚快乐,只新婚期快乐。
当着苏晋的面,她实在说不出真心祝福他们的喜庆话。便是这一句简单的‘新婚快乐’宛若凌迟她的心,揪疼。
……
且等赵明檀敬了婆母茶,收了厚厚的红包和质地上乘的玉手镯,便愉快地同婆母聊上了,那副熟络的样子宛若认识已久的母女。苏母和秦氏的年纪相差无几,赵明檀大致清楚这个年纪的妇人喜欢什么,就算她不知道,当着婆母的面夸苏晋,婆母便能笑呵呵,对她好感爆增。
左一口夫君,右一口夫君,还真是将苏母哄得开怀不已。
就连苏晋这个儿子也插不上话。
苏晋安静地饮茶,时不时看上一眼明檀,权把自己当个透明人。经过昨夜和今日,他对明檀又有了新的认识,没想到他的小姑娘竟会如此唠嗑。
还是个小话痨呢。
想起周景风念叨的自古婆媳不容,想来是不会存在了。
苏家人丁稀少,只要没得那些生事嚼舌根挑唆的,母亲和明檀应能相处愉快。
呷一口茶,苏晋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陈湘儿,眸光如猝了冰一样冷。
陈湘儿慑住,不寒而栗。
她抬眼偷瞄了一眼苏晋,只见苏晋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寒冷刺骨感皆是她的错觉。
因着苏晋别有深意的冷眼,陈湘儿犹如惊弓之鸟。
从始至终,缄默无声,不敢擅自插嘴。
没一会,赵明檀已自然而然地偎依到苏母身侧,亲热地挽着苏母的胳膊,眉眼带笑,温声说着话,还绕到喜房的布局风格,直言自己好生喜欢,就像回了自己家一般。
赵明檀平时和秦氏聊天,便尤爱挽着秦氏的手臂,软声细语,秦氏尤为受用。
谁不喜欢儿女同自己亲近呢?
苏晋性子偏冷,苏母甚少有机会感受到儿子对母亲的依赖和亲昵。男孩子长得快,三岁前尚亲近母亲,过了三岁,苏晋便没怎么在苏母身边撒丫,后来苏家落败,苏晋更是一夜之间迅速成长了起来。
寡言少语,冷得像块冰,谁也捂不热,对谁也没个笑脸。
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常常噎的苏母气不顺儿。
而明檀面对她时,不似陈湘儿那般,陈湘儿时常在她跟前流露出为情所伤爱而不得的悲戚可怜感,没有明檀这般鲜活有生机,让人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苏母真真是体会到了。
直到赵明檀和苏晋相携离去,望着这对宛若璧人的小两口,苏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好像忘了问什么事。
苏母捻了捻手中的佛珠,对胡娘子吩咐道:“等阿晋和明檀用完膳,再将明檀请过来。”
胡娘子福身应诺。
陈湘儿沉默地走到苏母身后,一边给她捏肩,一边轻声道:“表嫂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妙人,真真会哄人,就连晋表哥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管表嫂说什么,都由着她顺着她呢。”
胡娘子看一眼陈湘儿,恭敬地给苏母斟了杯茶,笑着道:“奴婢瞧着大人跟少夫人不论容貌还是才情,都极为相衬,可堪为绝配!大人性子过于冷清,少夫人性格活泼伶俐一些,大人身边也不至于太过寂静无声,若两个都是锯嘴闷葫芦,这日子过得多憋闷无趣。大人能娶少夫人为妻,少夫人的性子必是对了大人的胃口。”
“奴婢还听说两人的八字极合,乃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苏母点点头:“我瞧着他们的感情真像是新婚,明檀那丫头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阿晋。阿晋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真心陪伴他的人,我便知足了。”
胡娘子道:“哪里是像新婚,本就是了。”
陈湘儿恼恨地瞪了一眼胡娘子。
这个胡娘子怎么竟跟她作对?不像以前那位李嬷嬷上道识趣。
这厢赵明檀和苏晋回到紫昙小筑用膳,原本苏母有心留他们在寿安堂用膳,可苏晋享受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光,便回绝了苏母。
何况,苏母已吃过饭,从旁观小辈用膳,亦不像话。
想来明檀也会不自在。
苏晋招了招手,府中婢女鱼贯而入,将厨房一早准备的膳食如流水般端上了桌,足有九道菜。
燕窝粥,水晶蟹肉包,奶/汁蛋酥……
这顿早膳颇为丰盛,比赵明檀在家的用膳规格高。
苏晋知赵明檀被家人养的金贵,吃穿用度皆有讲究,便想着不能在这方面亏了明檀,事先早就吩咐过厨房,哪怕是早膳也不可敷衍了事,务必精细丰厚,且记下明檀爱食之菜,日后可多做。
然而,明檀口味较杂,喜酸甜之味,其它几味儿也经常吃。
苏晋虽派人专门调查过,可明檀跟着两位闺中密友几乎是大街小巷,各家食肆皆有涉足,他也打不定她最喜欢吃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夫人是个贪吃喜美食的小姑娘。
赵明檀昨儿一天就没吃多少东西,早上又在寿安堂呆了半晌功夫,肚子早已唱起了空城计。若非强撑一口气,可能早就饿趴下了
看着满桌珍馐美食,赵明檀眼眸晶亮,拿起箸筷,不忘甜甜对苏晋道:“夫君,也快快用膳罢。凉了,可就辜负了美食!”
饿的前胸贴后背,但明檀用膳时,依旧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小口咬着水晶蟹肉包。肉荤比稀粥止饿,先让腹中有了饱腹感再论其它。
苏晋在心里默默记下,明檀喜欢水晶蟹肉包。
香柳拿起汤勺盛粥,却被苏晋接手了过去:“我来。”
姑娘家身体不便时,喝热粥暖胃。
好在早膳虽丰,但皆以清淡为主,无辣无凉,适合特殊时期的明檀。
苏晋将舀好的燕窝粥推至赵明檀手边,明檀咽下包子,盯着眼前的粥碗,这是苏晋亲手为她舀的粥,她要不要吃一口。原本香柳盛粥的话,先晾在一旁即可。
不喜欢喝粥?
苏晋眉心微动,适时开口:“粥比较烫嘴,先凉着,等会儿再食。”
这话如蒙大赦,让赵明檀再无心理压力。
她又夹起一个水晶蟹肉包,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接着又是奶/汁蛋卷,山药煨鸡丝……一品丸子,把每样菜都吃了个遍。但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小心吃撑了,看着眼前静静等她尝鲜的燕窝粥,她好像吃不了了。
苏晋看她吃饭,实乃享受,不知不觉间,竟比平日多食了两碗。
他放下粥碗:“今日的燕窝粥口感不行,不怎么好吃,明檀便不必吃了。等厨房下次做了可口的,再尝鲜亦可。”
“……”
不好吃,你还吃两三碗?
不过,既然夫君给了她台阶,她自然得顺杆下。
她笑眯眯地点头:“好,听夫君的。”
看着小姑娘笑靥如花的脸蛋,苏晋在心里添了一笔,她是真的不喜燕窝粥?
然……是不喜食粥,还是不喜放了燕窝的粥,他便不得而知了。
苏晋身为内阁首辅,诸事繁琐且多,倒底是新婚大喜,玄德帝大笔一挥,给他放了四天休沐假。
这新婚头几天,自有大把时间陪妻子。苏晋扫了一眼被横扫尽半的残羹,思索着要不陪她在府中转转,既当消食,又当熟悉环境。
苏晋偏首问道:“明檀,可要逛逛园子?”
赵明檀眯眼,点头:“要得要得。”
虽来了小日子,可她没有秦珊珊宫寒的毛病,只要不沾冰凉辛辣之物,身子便没有任何不适,能吃能睡能走。这都要得宜于幼年常生病的缘故,吃药如吃饭,后身体调养好了,女子常有的顽症也消散了。算是意外之喜。
尤其看到秦珊珊要死不活的在床上呻/吟,更觉那些苦药没有白喝,方换得每月那几天的轻快。
小两口刚出了紫昙小筑,胡娘子便过来请明檀过寿安堂一趟。
苏晋下意识便要跟过去。
胡娘子伸手一拦,毕恭毕敬道:“大人,夫人对少夫人绣的抹额针法感兴趣,想问问少夫人是何针法。这些闺房绣活儿,大人听着恐觉无聊,便不必前往。”
苏晋一顿:“行,我去书房。”
赵明檀跟着胡娘子往寿安堂而去。
她问胡娘子:“母亲真要同我探讨针法?”
胡娘子也不瞒着她,只是笑道:“自然不是针法这般简单。”
赵明檀试探道:“那母亲召我所为何事,胡娘子可否告知一二,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好有应对之策。
一般婆母背着儿子单独召见媳妇单独问话,怕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就像她当初在东宫那般,一般皇后单独召她准没好事。
赵明檀心里直打鼓,等到了寿安堂,听到苏母问了她什么事之后,她一下子怔住了。
莹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
苏母拉着她的手,殷切地笑问:“明檀,听说你屋里半夜叫了一回水,可是圆房了?”
赵明檀如鹌鹑般缩着脑袋,小声小气地回道:“没有,是夫君应酬宾客沾了酒气,要水洗浴的。”
苏母又问:“何须夜半洗?”
这……该如何回答?
其实,苏晋自回喜房,就洗了将近半宿的澡,压根就没停过。
若不是房内隔音不错,又是她的丫鬟守在外面,怕是早就传的满府尽知。府上的表姑娘究竟做了何事,怕也会掀出一二。
这其中涉及到的必是一些不太好的阴私腌臜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是以,明知可能是酒有问题,她也没主动提及陈湘儿所做的事,便是不想刚入府就论表姑娘的是非。可对于觊觎她夫君的人,她也不能佯装大度,才会故意提醒苏晋留下那壶酒,且看他如何处理。
苏晋应比她擅长处理这些,定会有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赵明檀垂眸,支吾道:“就夫君开始醉得厉害,回屋便安寝了,半夜醒来嫌酒味儿过浓,怕熏到我,就不嫌繁琐的起床洗沐了。”
“他当真没有碰你?”苏母从赵明檀泛红的脸颊未看出什么明檀,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就算她并非头一遭经历床帏事,可跟婆母这般正经地讨论夫妻房事,那种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赵明檀点头:“嗯,我们和衣而眠的。”只碰了嘴,应当不算。
苏母掩不住失望,重重地叹了口气:“明檀,你应知道苏晋的身体,他……哎,大夫说若好生吃药调理,过个三五年或可有转机,那些汤药不要钱地送到他跟前,他每回不是倒了,就是让王继给喝了他以为我不清楚,实则我心里门儿清。阿晋看似一派清风卓然,却始终介怀身体的事,以前没成亲的打算,甘愿自暴自弃。可如今,有你做他的娘子,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不当回事。
你们小两口正值新婚,自是过得和乐,可十年,二十年之后,膝下总归是要有子嗣传承的。当然,这也是母亲的一点私心,不希望阿晋后继无人。若努力过了,还是没有子嗣缘,我也就认了,可阿晋连尝试都不愿,我如何能安心?以后,就由明檀帮母亲担起督促阿晋喝药的责任,可好?想来你的话,阿晋定是能听进去。”
苏母早就知道苏晋对喝药一事阳奉阴违,可她的话,他是半点都听不进去。
索性就装糊涂,该调补的生津汤药照例往他房里送。
赵明檀怪不好意思的,总感觉跟婆母探讨夫君缺憾的事着实怪异。
她顿了顿,说:“母亲,儿媳觉得夫君的身体挺康健,母亲真的不必过于忧心。”
“可你得让你按时喝药,让身体更健康,你们小夫妻也能过得更幸福,不是吗?”苏母拉着赵明檀的手,一脸殷盼地说。
“母亲,放心!明檀会按照母亲的嘱托,好生劝诫夫君诊治吃药,莫要讳疾忌医。”赵明檀抿了抿唇,略低头,羞敛一笑。
苏母笑道:“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完。”
赵明檀顿了顿,点头应下。
出了寿安堂,赵明檀看一眼香柳手上的汤药,以手抚额,只觉任务艰巨。
大婚头一天,就要劝夫君喝药。
按照婆母所说,夫君应是对汤药深恶痛绝,婆母是将这个苦差事推给她了。
香柳端着药碗,如烫手一般,低声问赵明檀:“少夫人,真要劝新姑爷喝这种药?”
这是生津强肾壮/阳的大补药。
赵明檀乌黑的眼珠一转,袖中粉拳紧握:“嗯,不就一碗汤药么,小事一桩。”
眼前不禁浮现那句‘我会是个完好无损的郎君’,以及昨晚洗凉水澡的表现,赵明檀不禁怀疑,苏晋究竟有没有疾?
前世,苏晋至死没娶亲,也就没机会得到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