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觉得太上皇和皇上之争,太上皇会更占优?”冯紫英忍不住问道:“您觉得皇上真的会没准备么?儿子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皇上应该是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就靠那仇士本控制神枢营?还是飘忽不定的陈道先?皇上能确定陈道先听他的?”冯唐没有直接回答冯紫英的问题,而是轻蔑地耸了耸鼻子,“能胜任五军营大将的角色就那么几个人,但是只怕皇上对每一个都没把握吧?神机营不中用,那么皇上该怎么办呢?”
冯紫英并没有因为冯唐的回答就屈服,摇摇头:“爹,皇上对陈道先没把握,难道太上皇就有把握了?不一定吧,起码仇士本的确是忠于皇上的,我承认神枢营实力不足,但是皇上也在着手准备,勇士营和四卫营力量都不足道,但是如果皇上把他们都牢牢掌握在手中捏合在一起呢?神机营太弱,那是被太上皇给弄成这样的,但只要有心,一年之内神机营就能成为一只足以改变局面的力量!”
冯唐眯缝起眼睛,“紫英,你就对火铳兵这么有信心?”
“爹,我这会儿说太多,您也不会相信,但是我记得和您探讨过,面对建州女真的骑射,尤其是弓箭优势,我们只能通过火铳来压制,尤其是在野战中,否则我们始终会处于被动。”冯紫英点点头,“我撰写的那本小册子,我希望您去了辽东之后,一定要给贺大哥,请贺大哥务必按照上边所写来尝试对比训练,我想也许三个月之后,就能看得到一些差别,也就知道我所介绍的办法效果如何了。”
冯紫英对火铳兵的训练并没有多少高见,但是他知道近代欧洲火铳兵单兵和集群战术训练的基本发展趋势,复杂的操作过程只能通过大量的机械式训练来形成机械记忆以提升效率,唯有这样才能在与建州女真的弓弩手对决中获得胜机。
所以他把自己前世中在网络论坛上看到的能回忆起的各种训练方式和所谓的轮射反向装弹战法比如三段击,以及定装药方式等都写在了那本簿册上,当然这只能作为参考,他给贺人龙的信中也提到了可以尝试几种对比训练,选择更具优势的一组来作为推广。
“只可惜神机营一帮人都被养废了,装装样子还行,真正上战场,只怕一轮冲击就得要崩溃,也就只能在城市内吓唬吓唬普通百姓还行吧。”
冯唐是极其看不起京营的,在他看来京营士卒数量虽多,训练似乎也一直在坚持,但是这种多年不上战场上经受洗礼的军队还能保持多少血性和勇气,真的值得怀疑。
“爹,京营的事儿轮不到您插言,蓟镇的事儿才是您该琢磨的。您不看好皇上,主要还是因为皇上在京师中没有军权,但是您不觉得未来如果义忠亲王真的要和皇上一较高下,皇上只需要让京营保持安静就行了,因为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都只会听皇上的,而义忠亲王要说动京营这帮家儿老小都在京师城的将士出营造反,恐怕不容易吧?起码要比皇帝让他们呆在营中艰难得多。”
冯紫英看着自己父亲,“都是自己儿子,您觉得太上皇会支持谁?儿子以为到最后恐怕他自己都无从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稍一不慎,只会让他自己陷入困境,何如不选?没有太上皇的支持,那些人还会听义忠亲王的去铤而走险?”
对自己儿子的观点不以为然,冯唐简短地回答道:“紫英,对有些人来说,恐怕上了船就没法下船了,留在营中也许就意味着毫无希望,甚至结果不会比他们出营搏一回的好多少,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一支军队踏出营门,就会有其他人效仿,到那时候局势就不可控制。另外造反这个词语,你可以说是造反,但也有人可以冠之为清君侧,甚至靖难,早就有无数先例了,李世民,朱棣,朱祁镇,而且为父记得你曾经也说过一个观点,历史是胜利者书写,……”
冯唐的话让冯紫英终于明白,这皇家夺嫡之事,为什么文官都不愿意参与了,因为实在是很难说清楚这里边的门道,反正到最后谁坐了那个位置,都得要用文官,那又何必去搅合,弄不好就是灭族之祸呢?
见儿子不语,冯唐笑了笑,“紫英,你还是好好琢磨一下明年观政期满你该去那儿吧。至于蓟镇那边,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为父自有办法。”
“明年观政期满的去向,儿子还要和几位师尊商量,齐师是希望儿子留在朝中的,但乔师觉得朝中这两年只怕不安宁,觉得还不如下去打磨一番,官师也主张儿子下地方上去,不过他是一直主张宰相必起于州部,觉得如果没在地方上干过,便永远无法明白下边的难处和弊病。”
冯唐正色,“我支持你乔师和官师的观点,你太年轻,明后年谁知道朝中会有什么异变,去地方上也对你将来有利,按照观政进士惯例,你要连升三级,下去就能干个同知,好生学学如何做官。”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听父亲的意思,这儿子现在这翰林院修撰都不算官了,非得要到地方上才算官?”
“朝中这些官儿,怎么说呢,务虚居多,不要以为自己能耐多大,到了地方上,你才能真正明白一任官员究竟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最终你做好做成了什么。”冯唐这番话倒是意味深长,说出了这大周朝做官的真谛。
父子谈话告一段落,冯紫英起身见礼告辞,冯唐却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让冯紫英有些纳闷儿。
“父亲为何用这等眼光看着儿子?”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马巷胡同那边儿?”冯唐轻叹一口气,“你也得要注意着身子。”
老爹从未主动问过二尤的事情,今日首次提起,倒是让冯紫英有些尴尬,“嗯,儿子明白。”
“你明白?那贾府那个丫头又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和寿王扯上了关系?不用解释,我知道寿王是被人构陷了,只是紫英你就不能小心点儿,还得要你自己亲自去,让府里去个人悄悄带回来不行么?非得要弄得沸沸扬扬?是貌比西施还是亚赛昭君,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
冯唐语气并不重,只是多了一些规劝的意思,“我知道你素来是个有主意有想法的,嗯,京师城里这风流名声对别的官员来说也许是坏事,但是对你则未必,都察院也有人上弹章了吧?但连弹章都没挨过的官儿,还叫官么?不过,你也能不能折腾点儿像样的事儿?为一个丫鬟,为父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说你是为了戏园子里哪位名伶或者粉子胡同几大院楼里的头牌传点儿这种风流韵事也能让人多几分翘首期盼的味道,一个丫鬟,哎,算了,不说了,贾府那边儿你怎么交代,天下没不漏风的墙,为父都能知道,贾府那边也能知道,……”
被自己老爹这独特的看法弄得瞠目结舌,冯紫英只能闭口不言。
“身子骨自个儿注意着,别仗着年轻,你爹也年轻过,明白这回事儿,别没日没夜的只顾着性子来。”冯唐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奔赴辽东,这一去还不知道几年能回来,还得要叮嘱一下,“你也别对你张师的那些个所谓偏方术法过于迷信,什么《洞玄子》、《**经》的,那老东西自己就是一个老鳏夫,你说强身健体还能靠谱,但说到女人上,就真的不能信了,……”
“爹,……”冯紫英也没想到今日老爹借着点儿酒意敞开了来说,“儿子这么大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
“我看你就不明白!别以为爹不知道你张师给你传授那些东西,说你是逆天改命的命格,命中注定桃花运缠身,什么女人十大名器,都是忽悠你,别听他那些喝醉了神叨叨地胡说八道,……”
冯紫英吃惊同时也是啼笑皆非,“爹,张师忽悠我有什么意义呢?他既不图儿子的财,又不想当官,也对名没甚追求,这么多年教导儿子,儿子不至于连这点儿好歹都分不出来吧?而且儿子跟随张师这么些年,小时候身子骨如何,现在怎么样,儿子自己心里有数,至于您说那些,呃,张师不过就是作为逸闻趣事让儿子长长见识罢了,您也不能因为你没遇上过,就觉得别人说的都是假的吧?”
冯唐一下子就毛了,“紫英,你爹年轻的时候也曾经纵横大同十二楼,什么塞外女子西域野花江南小娘没见过?……”
话一出口,冯唐才想到这是面对自家儿子,虽说是年轻时候的风流事儿,但也不得劲儿啊,恼羞成怒之下,起身拂袖,“行了,你好自为之吧,爹对你没啥要求,只是这一去,希望明年就能听到抱孙子的好消息!记住,别整那些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