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平儿的嘴给堵了回去,冯紫英也不为己甚,面色从容,“所以啊,你就少在那里试探爷了,爷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凤姐儿心里也清楚,否则何须让你来找爷?真要信不过爷,来找爷干什么?”
平儿脸色通红,但眉目间却是多了几分喜色。
这段时间无论是自家奶奶还是她自己,在府里边都不好过。
虽然说老祖宗和二太太都一力站在自家奶奶这边,厉声痛斥琏二爷,而且信誓旦旦保证自家奶奶可以一直在贾府里边住下去,甚至就继续住现在的小院儿,但是平儿也知道府里边一样有许多人不以为然,甚至暗自站在了琏二爷那边的。
府里边不少人都在背后说自家奶奶是妒妇,惯会拈酸吃醋,说琏二爷娶了王熙凤这几年,愣是没能在王熙凤手上纳一个妾,甚至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通房丫头都没能到手,也难怪琏二爷下定决心要和离,不肯妥协。
还说自家奶奶贪财好利,克扣下人,损公肥私,把公中银子拿出去放贷,赚了钱便进了她自己腰包,却在大家面前装穷,任凭公中亏得一塌糊涂,都是自家奶奶的过错。
平儿也承认有些事情的确是自家奶奶做得不对,但是许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
自家奶奶好面子,又喜欢在人前充大,可许多银子都不可能从公中出,没那规矩,所以有些就只能靠自家来想办法,免不了就要遭人诟病了。
至于说为什么背后的骂声这么大,平儿也觉得还是自家奶奶掌管了这公中银子出入的缘故。
你要做事,要管钱,免不了就要得罪人,现在琏二爷和奶奶和离了,靠山就倒了一半,自然就会有人跳出来说风凉话了,特别是在赦老爷和太太也不太待见奶奶的情况下,就更是难熬了。
这段时间里,连许多平素低眉顺眼的婆子妇人都变得有些阴阳怪气起来,一些不晓事的小丫鬟更是相互递话,大概是觉得二奶奶管不了几日公中事情了,所以很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连二奶奶自己都成日里不出门,就在屋里呆着,除了每日老祖宗和两位太太那里礼节性的去打一头,其他哪里都不去。
甚至连大老爷和太太那里,太太都发话说没必要每日再去点卯问安了,言外之意也很清楚,那就是二奶娘不再是她儿媳妇了。
这等情形下,自家奶奶的心境有多么煎熬就可想而知了。
好在眼前这一位态度也是始终如一,以前奶奶得势的时候,也是如此,眼下奶奶落魄,不少人甚至落井下石看笑话,这位爷论理才该是要踩上自家奶奶一脚的,但没想到态度却一如既往,甚至还有点儿鼓励和大气的感觉了。
平儿也不做声了,默默地把冯紫英带到了院子里。
冯紫英尚未进去,便看到外院子里的一干人都是无精打采,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那王信和彩明、住儿,一个是王熙凤从王家带过来专门跑外边儿的男仆,另两个是王熙凤身边小厮,冯紫英知道隆儿和昭儿是跟着贾琏走了,只是那庆儿平素也是在王熙凤鞍前马后听热乎的,怎么也不见了?
“庆儿呢?”冯紫英有些奇怪。
平儿脸色一暗,“跟着琏二爷去了。”
“哟,那凤姐儿可有些难受了。”冯紫英笑了起来,“还好来旺也还在,来喜呢?”
平儿叹了一口气,“爷,待会儿在奶奶面前您可千万别再戳奶奶伤疤了,奶奶难受着呢。”
冯紫英摇摇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这样也好啊,愿意跟琏二哥去的,就跟琏二哥去,愿意留下侍候你家奶奶的,就留下,这不皆大欢喜,何必要扭在一块儿,强扭的瓜不甜嘛,何况琏二哥和你家奶奶和离了,毕竟也还有一个巧姐儿挂着,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也没啥。”
“爷,这话您可千万被说,奶奶现在既恨又伤心,听不得谁提这些,奴婢找您来,也就是想请您宽解宽解奶奶。”平儿叹着气,引着冯紫英入门。
“敢情这是平儿你自作主张把爷叫来啊,不是你家奶奶有请?”冯紫英斜睨着平儿。
平儿眉目间有些忸怩,“怎么,奴婢便没资格请爷来一趟么?再说了,奶奶虽然嘴上不说,内里想什么,奴婢还能不知道?”
”也是,倒真是一个乖觉人儿,爷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选个好日子,跟着爷走,怎么样?“冯紫英逗乐对方。
平儿一顿脚,不再理睬冯紫英的调戏,进门。
看着冯紫英进门,王信、来旺和住儿几个都摇头摆尾满脸堆笑的跑了过来问好,就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精气神都顿时一振,估计是这段时间里无人问津,让这帮人心里都是没底了。
王信和来旺都是从王家跟着来的,自然是不可能跟着贾琏走的,住儿虽然是贾家这边的,但是一直跟着王熙凤,并不得贾琏喜欢,便是想要投效贾琏,估计也难以得信任。
进了内院,丰儿和善姐都赶紧来见礼,冯紫英点点头,正欲进堂屋,平儿却引着他往西厢房走,“奶奶现在不想住堂屋,改在西厢房了。”
“哦?堂屋又怎么碍着她眼了?”冯紫英不解,但是不深问。
平儿也不答话,只是引着冯紫英进了西厢房不小,分隔成内外两间,外边是一个大炕,外加一排座椅,内间要小一些,但是却要奢华许多,铺设着猩红洋罽占了半间屋地面,一条大红金钱蟒靠背丢在一角,而炕几另一端,石青金线蟒引枕搭着秋香色白花大条褥,却见王熙凤以手撑在雪腮下,颇有些憔悴的模样看着窗外出身。
桃红色的抹额勒在额际,葱绿抹胸藏在那比甲里,半幅酥胸若隐若现,葱黄绫棉裙里露出说红色裤脚,白腻腻的秀足红色胭脂涂抹着指甲,映衬得格外荡人心魄。
听得脚步声,王熙凤慵懒得懒得回头:“平儿,你这小蹄子死哪里去了,这么久才露面,莫不是也觉得要树倒猢狲散,你也要去寻好去处了?”
冯紫英听得好笑,负手而进,却阳光散射进来,却正好看见那葱绿抹胸微微有些松散,惊心动魄的一道沟壑钻入两团如发酵白面一般的隆丘中,只可惜被那葱绿抹胸遮去大半,委实让人遗憾。
“好一幅美人春睡图!”冯紫英强压住要吞咽唾沫的冲动,目光灼热地搜寻着,“凤姐儿,别来可好?”
“啊!”被突如其来的冯紫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王熙凤几乎要从炕上蹦起来,一只手下意识的掩住抹胸,脚也猛地缩回在绫棉裙里去,这等几乎是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除了丈夫外,无人能看,却被这突然进来的冯紫英看了去,饶是王熙凤豪放大方,也羞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牙尖嘴利的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平儿,你这小浪蹄子,带人进来,怎么连声都不吭一声?”王熙凤又羞又气。
“又不是外人,哪来那么多礼数?”在得知贾琏和王熙凤正经八百和离了之后,冯紫英觉得自己似乎像是卸下了心中包袱,在面对王熙凤时都周若是能轻松了许多,再不需要背负起某些道德心理压力了。
王熙凤被冯紫英无赖的话给堵得脸也是发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冯紫英也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径直上炕,将那大红金线蟒靠背放在自家背后,舒舒坦坦地躺在炕上,这才好整以暇地道:“平儿,你也进来挨着你家奶奶坐下吧,外边和丰儿善姐说一声,闲人就莫要进来带进内院来了,爷和凤姐儿也一别这么久,凤姐儿这么想念我,是得要好好絮叨絮叨。”
平儿也被冯紫英的张狂吓了一大跳,这要换了别的下人看了,铁定要坐实冯紫英和二奶奶有私情,所以她也赶紧出去按照冯紫英的吩咐,让善姐和丰儿就在内院门上玩耍,莫要其他人进来了。
“你要作死啊!”王熙凤惊得手足无措,差点儿就要叫人了。
尤其是只隔着一张小炕几,上一次也有如此情形,但那时候自己是有夫之妇,荣国公府掌家娘子,现在却一下子成了门前冷落鞍马稀,被丈夫和离掉的弃妇,这种差距和心理上的打击,让王熙凤的心态都有些失衡,在看到冯紫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上炕,在一惊一乍之后,便陡然反应过来,对方虽然有些放肆,但却已经没有那么多道德束缚了。
“怎么说话的?”冯紫英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儿,“爷不计前嫌地来看望你,却成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不成?”
王熙凤脸火辣辣地,一只手依然掩住胸前抹胸,却是恨恨地道:“你还知道来看人?怕是死了你都懒得来看望一眼吧。”
冯紫英一瞪眼,“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琏二哥不珍惜,你也这么不珍惜自己?人首先自己看得起自己,才能说得上其他,离了谁也不是就活不好了,爷看凤姐儿下一步没准儿还能获得更滋润自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