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凝视着墓茔,一尘终于幡然省悟。觉得这些事情与墨离的死相比,太不值一提了。又怎么好意思拿来与之诉说。
想到此,他深吸一口远眺茫茫戈壁,渐觉心境无限舒展,稍有释怀。
突然,一溜长烟在赤峡间骤然腾起,数十匹疾驰的快马闯入视野中。赤峡下,因停了战事,从此处经过的商贾驼队日渐增长。但仍有小股金人的残兵未及退走,成为了悍匪,藏于大漠之中,劫掠往来商队。
想必眼前这些人便是。
此刻这伙人正瞄上的是一支驼队。一尘心中愤然:这些人实在无计生还了吗?就连一群僧人的驼队也不放过。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拍马追了下去。
悍匪拦下驼队,当他们搜遍驼背上的货物后,却失望地发现,除了经书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阿弥陀佛,这些都是经书,你们要了也没有用呀!求你不要弄坏了!”
身披袈裟年纪稍长的长老只得苦苦哀求着。
“娘的,真没什值钱货?”一个缺了左耳的悍匪恼羞成怒,怪笑道:“没用的东西就烧了它。”
那位长老急忙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经书。
“别,别烧!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从西方将这些经书取回,求你们别烧经书呀!”
“你个臭和尚,真是好笑。我就不信了。为了几本破经书还能豁出自己的性命?”
有悍匪真的放起火来,虽然没能烧到经书,却把长老身上那袭袈裟给点燃了。
噗
就在僧人们惊慌失措,悍匪们狂笑不止时,一股鲜血喷向长老并将他身上的火苗浇灭。与此同时,那个放火烧人的匪徒扑倒马下,身首异处。
众匪皆惊,定睛看时,一位大侠正横刀立马怒目相对。再向他身后一看,匪徒们乐了。
“就一个人,一匹马,一把刀。也敢逞英雄!”
“哈哈哈哈!”
依然是毫无忌惮地狂笑。
“杀了他,让他和墨离一样,有来无回。”那个缺了左耳的劫匪或许是个头。想必他的左耳,定是那夜被墨离的七百将士之一给咬掉了。这家伙扭了扭脖子,手上弯刀一挥,众劫匪迅速围了过来。
他这话让一尘彻底怒了,眼中立刻燃起仇恨的火焰。一种慑人心魄的杀气直逼匪徒。这些人一时竟被震慑住,居然不敢上前。
缺耳的匪徒拼命鼓动着,“怕什么,我们有三十几号人。他才一个人。老子就不信,杀不了他。”
那个长老也怕一尘吃亏,大声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位大侠你快走吧,没必要为了出家人的经书与他们以命相搏。”
怒火中烧的一尘怎会逃走,胸中一股暴戾之气蓦地腾起。如今他杀人已不再犹豫。双龙斩呼啸一声,似蛟龙摆尾横扫众贼。立时,空中血线如织,这些个嚣张的悍匪此时就像长在藤蔓上的一串瓜果,片刻间被砍得七零八落。
看看左右已经无人,那缺了一耳的匪首方知不妙。忽然,似是想起什么,他全身开始发颤,指着一尘惊恐万状。
“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杀了千余人的赵……一尘!”
“没错,不过你现在才知道,不觉得已经太迟了吗?”
刀随话起,头随话落!
看着三十几号人如同被割倒的杂草胡乱地丢在路边,似乎酒醒了些许。难道赵一尘现在也变得杀人不眨眼了!?他不敢多想,索性狂灌一口烈酒,口中念念有词,“管他呢,金人罢了。不会是假扮的,绝不会是假扮的,只要不是假扮的……”
而那位长老已匆匆解下残秽不堪的袈裟,双手合十,喃喃念道:“阿弥陀佛!暴虐恣意,无解殃祸。罪过,罪过。”
只是不知他这话倒底是说那些匪徒,还是说一尘。
晃了晃手中羊皮酒囊,咕了一口烈酒,眯眼细看此人。只见他眉展无限眼藏睿智,鼻高唇厚,垂耳阔额,神态如一尊石佛般无惊无诧,无谓悲喜。道是非比寻常,一尘遂拱手施礼。
“多谢这位大侠,救得我等之佛经。只是……”
长老欲言又止。听他所言,看来佛经确实比他们的性命更要紧。
“只是什么?长老尽管直言。”
一仰脖子又倒了口酒,一尘在马上摇摇晃晃,脸上浮着一幅无所谓地神情。
“请恕老衲多嘴。吾观尔手中之刀,暴戾之气太重。你若长年用之,只恐会受其殃咎。”
出家人不许杀生,看到别人杀生也必会劝诫。何况是杀人,更何况对方轻易便杀了三十几号人。当然长老不会对救命恩人直说你这人太过暴戾了,所以他只能说刀。
皱了皱眉,一声苦笑,一声长叹,加一口烈酒,一尘惑然。
“暴戾之气……”
“老衲看你面相良善,必有佛缘。可将此刀藏于庙宇之中,久而便可敛其戾气,再用之便可剃度众生矣。”
“剃度众生?”
“是啊!芸芸众生,营营汲汲。迷途痴妄者大有人在。皆需普渡,唯有人心向佛,个个行善。方可救苍生于痴妄。”
“你是说吃斋念佛可以拯救苍生?”
一尘很疑惑,羊皮酒囊到了嘴边又稍稍停顿。
长老双手合十,十分肯定,“是的。”
“胡说,身怀绝技,行侠仗义,尚且为难。何况仅凭几句深奥晦涩的经文或佛偈。”
“人人皆有慧根,佛法便能解疑释惑。你尚未入佛门,自然难以体会。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有意思。”此时烈酒烧头,迷迷糊糊,一尘兀自沉吟,勒马转身缓缓前行,“长老,愿这阿弥陀佛能保你一路平安。要知道这一路多的是残兵悍匪呀!”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有缘者自会再见。”
尊姓大名!?
一尘心中惆怅。
我乃当今圣上之兄长,这姓氏尊贵吗?别人称我做武林盟主,这名头大吗?我说我是赵一尘,就是妄杀了妻子之父兄和他们的数百精锐,外加千余金兵的那个赵一尘,你又知道吗?
渐行渐远的他在马背上举酒高声,“别问我是谁?我乃杀人狂魔逍遥一尘是也!”
心中暗自冷笑,哈哈,这名头,胜过以上种种,应把地狱五虒、小魔女之类拼下去啦!
“杀人狂魔逍遥一尘……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他没有回头,长老的话也被抛于脑后。实在搞不懂,和尚为什么总爱说这种话。
……
或快或慢,或迂迴或直行。
实不知走了多久,到了哪里。
似乎一尘的内心已陷入迷途,只寄希望于身下坐骑,为他寻觅一条出路。
酒匮马乏时,睁开双眼。醉眼惺忪中只见九层佛阁忽入眼帘。
这青瓦红楼的佛阁,倚崖而建层层叠加直上崖顶。光彩熠熠,气势凌云。如同天生就是从崖壁之中孕育而出。又似珊瑚攒聚在礁石之上。
而佛阁两侧,满是大大小小状若蜂巢的洞窟。以及凹凸错落的岩角。
两者对比,更显奇崛。
崖下有河流,蜿蜒如银带。傍着河流,生长着一线胡杨林,成排的胡杨挺立,似是虔诚肃立的信徒。
一声赞叹一尘惊住,以为海市蜃楼,或是佛仙奇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