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欢悦的如意没有显出半点劳顿,她领着皆空徐徐绕至大雄宝殿之后。
宝殿之后有平湖,一眼望不到边,乃是人工造就。金世雄尚觉不够大,当时与手下说起商船出海之事,却是拿来与大海相较,自不能比,因而取名小海湖。
湖心有一岛,岛上绿木中隐约十数间房屋。湖的西岸便是金府,悦乎楼在东岸,也就是大雄宝殿的正后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悦乎楼,顾名思议,乃是专为招待客人所设。本是一座九层长方楼阁,每层有客间上十套。楼下厅堂仆从十数人,衣食扫洒侍候。
帮里帮外凡来总舵办事须夜宿者皆可在此歇住。当然只限地位高些的人,地位低下者自然另有去处,也不会有人侍候。
如意尚不放心,吩咐下人于顶层捡最好的房间给皆空,并于浴房预备热水沐浴,再备些精致素食糕果送入房中。
悦乎楼上主人意,几许温柔少女心。
下人哪曾见过小姐对别人这般细心体贴,只道是她走了一遭江湖,人却变得温柔许多,便有下人好奇偷偷地问:“小姐,这个少年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劳烦你亲自吩咐?”
如意神秘一笑,摆出一幅肃然敬仰之态,“什么和尚,人家乃是少佛,无理没见识的才叫人家和尚,你们给我记住了,要叫少佛。”
“要叫少佛呀!”
“没错,省得别人说我金钱帮的人没有规矩。”
这些话想毕姑娘自己都觉好笑,没规矩满口叫人家和尚的明明就是她自己。于是她干咳一声,正色道:“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在狼牙谷遇袭的事?他可是本帮的恩人,也是小姐的好友,你们对人家可要客气点,好生侍候着,不许偷懒,否则……”
“放心吧,小姐。您的吩咐那就是圣旨呀!谁敢不遵,找死不成!”
“嗯,这还差不多。”
这时,下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看情形那是想听故事,“小姐,您给我们讲讲这次都遇到了什么稀罕事?那狼牙谷遇袭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意却卖起了关子,昂头就走,“这个嘛,本小姐今天累了,改日再说。”
身后便是一片失望的喟叹。
这些下人果然不敢违命,口称少佛并对皆空热情相待。
沐浴更衣用罢晚斋,皆空便有了一段闲时。悦乎楼客房四周皆为廊道,凭阑远眺金钱帮总舵一览无余,犹其趺坐床榻之上便可于窗口看见小海湖的风景,颇有些藏经崖的意思。
双手合十,脑中不禁浮现师傅的样子。于是他默默祷念师傅安康。又想起了无长老和五虒,思忖待见过金帮主后,再向他打听一下。
金武交办了差事又与如意到大殿见过父亲。
正在案前忙碌的金世雄只抬头看了一眼,道他二人刚回,便让早些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来大殿慢慢说道。
对于父亲的繁忙,金武、如意早就已习惯。若非节日,生日等特殊情况,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都少得可怜。哪怕是今天一双儿女闯荡江湖数月归来,或许仍抽不出时间与他们共聚晚餐。
倒是颇感打小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温暖更多。二人于是又要去见过母亲。却被金世雄唤住,“你们母亲……回乡省亲去了,需住段时日才能回。”
兄妹二人也不诧异,母亲回乡省亲的日子颇多,但从不带上两个孩子,至今他们都不知道母亲家乡在何处。一直以为,母亲的亲人就只有那年狼牙谷外祭奠的阳关守将郑龙与郑玉虎,更无存世的亲人。所谓省亲,大概是看望故人,或者就是在那里住一段时日。
在兄妹二人看来,父亲与母亲的感情一直都不好,母亲甚至都不住在金府,而是独居在园中荷塘孤洲上的幽阁之中。父亲说母亲本乃道教中人,生了他们兄妹后就一直独处清修,为此也常劝导她不要太过执着,但母亲始终未听。
言及此事,父亲愁眉不展,二人又不敢多问。
金世雄似想起一事,“对了,那个和尚明早一并带来。”待金武、如意齐声应下,便挥手让二人退去。
独自一人在世雄宝殿阅览各处分舵送来的账目,直至皓月当空。
如霜的月光洒落在大殿平整的地砖上,天下第一帮的帮主方才缓缓踱步殿外。
不觉已到湖边悦乎楼后,金世雄不禁抬头,看见顶层有一窗透亮,呈现出一位少年僧人静坐的身影。
此时,玉盘般的明月看着离皆空很近,像面镜子聚一片明澈如水的柔光倾泻在身上,就似披上了一袭发光的禅衣。
老金心中一股莫名惆怅,口中不由地念叨,“是这孩子吗?恐怕真的是他来了。”
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常宁寺,那个刚出生的婴儿毫无生气地躺在自己的怀中。当他转身走出厢方时,突然一声啼哭让人心头一震。他也想起那之前那个被自己埋在大树下枯枝烂叶中的“死婴”,当他冷酷地离开时发出的如同夜莺般的啼哭声。只不知那个孩子后来有没有被人捡了去,若是还活着,应该也会像楼上这个孩子一般大了吧!
终于,老金感到一丝愧疚,一声叹息后匆匆回府。
第二日清晨兄妹二人早早起来,便在悦乎楼下候着。
皆空忙草草洗漱下楼与兄妹二人共享早餐。之后,他们领着皆空与金世雄相见于世雄宝殿。
金世雄坐于殿中,其他人分坐两边。想必都是金钱帮的主要干将。
进殿后和尚很不自在,他不敢四下张望。只感觉如此富丽堂皇的殿堂,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不由想起皇上早朝时的情形,颇为约束。
三人一旁坐下后,皆空再看那金世雄。其人略胖,表面不像是武林中人,确实是十足的商人模样。商人大多给人一种容易接触的感觉,而金世雄似乎也不例外,只是他的神情不怒自威。
金世雄用两指抚摸那不长不短略显稀疏的胡须,眼光在皆空的脸上停住,“听说这次狼牙谷背信弃义,险些将我的马帮劫了,亏得有你相助,才使武儿、如意免遭其难。金某在此多谢少佛!”
皆空更不自在了,“阿弥陀佛,小僧并未做什么,不敢承谢。”他自然得客气一番,但金世雄似乎不屑于太多客套言语。他微抬头眸光一闪,忽然聚焦在皆空的右肩处。
“少佛身后所背负的,莫非就是武儿所说的神兵利器,可否让金某一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