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茉茫然地抬起眼来。
她被锁在这方小空间里, 面前就是他炽热的呼吸。
少年靠得很近,走廊与窗外传来吵闹的声音。
她刚刚说,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 但他说,他不是。
她把自己的喜欢藏进墙角里, 掩在不起眼的节日中, 塞到烂漫而盛大的烟花巨响里, 只要微小到一熄即灭,哪怕不小心被他看到了火星, 他也能装作无意地撇开眼, 让它冷清地消逝。
但他全部,全部都能察觉到。
他握住她别扭而僵硬的手指, 掰开她满是坚硬外壳的心脏, 拉住她不停退后的脚步, 告诉她――
这是我的心,我和你一样。
……
她有些木然地重复了一遍:“你、你不是吗?”
“不是。”
“那……那如果你不是的话, ”她的目光又开始乱晃, “那我,我可能,也、也不是吧。”
陈赐听笑了, 勾了勾唇:“你到底是不是?”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手掌贴着身后冰冷的铁门, 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你希望我是还是不是?”
少年垂着眼,眼底情绪不明。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 舌尖微绻,带了点儿似有若无的笑意:“干什么, 钓我呢?”
“我哪敢,”宋嘉茉撇开眼,“我只是――”
话没说完,有声音在走廊里响起。
李威:“赐哥,你找到药没,怎么这么久……”
紧接着,门锁动了两下。
宋嘉茉心尖一跳,正要从他臂弯里钻出来,但门刚被推开一条缝,又被陈赐按了回去。
咔哒一声,落锁了。
陈赐附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晚上放学等我。”
“……噢。”
紧接着,有温热吐息覆下,落在她鼻梁和额头的位置,停了那么几秒,这才撤开。
她不敢想,也不敢细想那究竟是什么,整个人仓皇地打开门锁,跑了出去。
李威没认出来,回着头奇怪道:“谁啊?”
陈赐不置可否,就站在门边。
很快,李威的注意力转移:“涂个药这么久,你在里面挖金子吗?”
少年略作停顿,似是想到什么,唇角几不可察地往上扬了扬。
“差不多。”
*
放学,宋嘉茉按照约定没有提前回去,在教室里写题。
解到方程式的时候,窗外突然投进来一颗奶糖。
她顺着轨迹线抬眼去看,陈赐就站在窗外,身形被月光裁剪出落拓的投影。
她将书包清好,出门去找他。
小姑娘略有些局促地拉了拉书包带:“我们去哪啊?”
“公园,”陈赐说,“去拿个东西。”
她低低哦了声。
陈赐笑:“怎么,失望了?”
“没……”
二人走出学校,又绕过两条大路,渐渐行进无人的小巷。
她本来和他保持着一拳的距离,但走到这里,料想再碰不上什么人,于是靠近了些。
走动时,肩膀会互相轻撞。
手背有时候也会碰上,但是只有一瞬间,只能感觉到肌肤相触间,稍纵即逝的痒。
她受不住蛊惑,忍不住低下头去,手指轻轻动了动。
但到底没敢勾上,快要碰到他,指尖又自动缩了回去。
快走到公园,人渐渐多了起来。
陈赐很自然地偏过头,把手朝后扬了扬。
……是要牵的意思吗?
她愣了一秒,下意识牵上。
这是她想牵了很久的手,无数次路过公园都在想,如果能和他像情侣一样,一起在这里散步、聊天,会是何种模样。
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收拢的时候,能摸到他指骨处的微微凸起。
她忍不住揉了两下。
陈赐:“很享受?”
她脸腾地一红。
“你是不是……有病……”
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他心情挺好似的,禁不住在笑。
旁边经过很多行人,也有一些情侣,可好像都没有他们靠得这么近。
其实刚才,发现不是约会,她是有一点失落的。
可在这一刻才惊觉,其实他们,是最像约会的一对。
陈赐的手指勾过来,落在她掌心。
她心脏怦怦跳。
公园里也有很多小食,宋嘉茉走了会儿,目光落在糖葫芦上。
少女靠过去,指了下:“老板,我要这个草莓的。”
“好嘞,20一串。”
她放开牵着的手,拿起手机想付款,却被老板捂住手机,暗示道:“叫你男朋友付嘛。”
旁边的人像是笑了一声,她看见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眼前,扫过二维码。
陈赐:“好了。”
老板包好糯米纸,挤眉弄眼地把糖葫芦递给她。
走出去几步,她才听到身后传来老板的嘀咕声:“嗯?怎么还多付了?”
……
宋嘉茉找了个长椅,专心致志地坐下吃东西,期间尹冰露还发来消息,分享了一则漫画。
看封面就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不加冰:【你能看点健康的吗?】
【这还不健康?这是有关于人类生存和繁衍的头等大事,投射了我对现下社会的关注,践行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使命,谁又能比我矿泉水更加伟大?】
【……】
聊了几句,宋嘉茉抬起头,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她转头四下找了找,还是没瞧到他的影子。
宋嘉茉起身,不远处就是条宽阔马路,她正看着如织的车流发呆,身后突然传来道声音。
“怎么,我不在,马路都不会过了?”
她连忙回过头:“你去哪了?”
“拿东西去了,”陈赐晃晃手上的东西,“要不要?”
宋嘉茉接过。
拆开盒子,里面是个小型的娃娃机,往里投币,可以抓那些小玩具。
主题是海洋,玩具也是些小八爪鱼之类的东西,可爱到不行。
她眨眼:“你哪来的啊?”
“当时跟他们出来打球顺便赢的,觉得是小女生爱玩的东西,就没拿。”
“那现在怎么又拿了?”
他微微倾下身,眼尾挂了点儿笑意。
“现在这不是有小姑娘了?”
她压了压唇角,晃着盒子里那几个浅蓝色的币:“这还挺像我抽屉里那几个幸运币的。”
想了想,她又努了努嘴,说,“我是挺喜欢,但是也不至于你大晚上不回家,跑这么远来拿吧。”
陈赐看着她吃味的表情,像是在欣赏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他抬了抬眉尾:“这东西有什么好特意来拿的?”
“不是来拿东西,顺便带你,是为了带你,顺便拿东西。”
他又伸出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怎么老是这么笨,想跟你待在一起都发现不了?”
她不服气:“我还笨?上次那个题……”
“是是是,公主最聪明。”
……
…………
二人一问一答,沿着街景越走越远。
霓虹灯影交织,照亮并肩而行的身影,还有他们在黑暗中,似有若无牵起的手臂。
*
第二天,宋嘉茉仍旧起得很早,去了尹冰露家附近。
一上午都过得很宁静,午休时,她再次走进陶碧的办公室。
陶碧正在改作业,见她进来,手下动作没停:“商量得怎么样了?”
如同知道,她是来说学播音的事情。
宋嘉茉说:“老师,我还是想去。”
陶碧的笔顿了一下,问她:“那你时间打算怎么定?”
宋嘉茉:“六月底开始集训,十二月结束。一月二月准备校考,不过那时候,就可以断断续续回来上课了。”
陶碧:“艺考集训你是没时间学习的,一掉就掉大半年。一个月不做题都会手生,更何况半年?一二月你的重点也在校考上,不能列入正规的复习期。”
“回来之后,你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准备高考。”
宋嘉茉抿了抿唇,说:“我会努力抽时间做题。”
“到时候就不是你抽不抽时间的问题了,”陶碧说,“我也不支持你在学艺术的时候学习。”
“人家都是学了几年的艺考生,但你是从零开始,要跟上、要做得更好,本就非常吃力,不能分心,否则两头都顾不上。”
宋嘉茉沉默了一会儿。
陶碧抬起脸,又开口道:“我在这里,要跟你确定一个问题。”
“如果艺考没有考上更好的大学,甚至比起你目前的水准还有所滑坡,那它对于你,不能算一个好的选择,是不是?”
陶碧:“我昨天回去看了一下传媒专业的排名。”
“目前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大学,就是肃大,多少人里才能进一个,你知不知道有多难考?”
她当然知道。
她也是挣扎犹豫了很久,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才最终做出了这个决定。
陶碧说得对,除了肃大,其它的所有大学,对她来说,都是降级。
宋嘉茉说:“我会努力。”
陶碧整理了一下手上的卷子:“这不是努力就可以,如果你是学了两三年的播音,今天我一定不会阻止你。”
“当做一个爱好可以,但如果前途就这样决定,未免太过儿戏。你在找我之前,甚至都没有系统地上过一节播音课,怎么判定你是不是真的适合?”
宋嘉茉抿唇:“我已经报了几节课,这周末就去试听。”
“太突然了。”
陶碧叹了口气,但是很短,像是为自己的无力:“反正我还是不赞同,你再考虑一下。”
老师仍然没有放人,那一整天,宋嘉茉都有点提不起劲。
她知道她这个想法很冒险。
大多数艺术生都是从高一就开始培训,临时报考的,一般都是文化课实在不行了,才会选择艺考这条路。
像她这种本就是重本学校苗子的,中途跑去学播音,确实很少很少。
风险也很大,一旦没有做好,连原本的退路都没有。
晚上和陈赐出去吃的时候,他也看出她的状态不对劲,问:“怎么了?”
宋嘉茉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的事儿都说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陈赐道,“走自己喜欢的路,不是很好?”
“可是……万一这个选择是错的呢?”
“怎么会是错的?”陈赐指了指某个盘子,“好比这道菜,我再喜欢,你不也一口没动?”
少年的声音低缓,带着某种极有安全感的力量。
“别人的感受都是别人的,是不是你想要的,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宋嘉茉靠在椅背上,陷入思考。
走出餐厅,陈赐拍拍她的头,道:“好了,高兴点。”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有这个纠结的功夫,不如多写两道题,看看专业课。”
“可老师不放我走,我到时候也过不去呀。”小姑娘有些发愁,“就算硬要走,也会闹得很不愉快。”
“她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陈赐道,“做好给她看不就行了?”
宋嘉茉眨了眨眼。
是啊,陶碧只是怕她冒险,想她稳妥,但如果她能拿出很好的播音成绩,证明自己适合这条路,能考得更好,陶碧又怎么会抗拒?
“我明天就要去上播音课,好像很快会有个考试,”宋嘉茉说,“如果能考前三,就证明,我和那些学了几年的人,也没有什么很大差别。”
“嗯。”
顿了顿,陈赐道:“播音班有没有男的?”
“有啊。”
“那我到时候送你。”
她偏过头,轻轻嗤了声,眼角却微微弯起。
有了解决方案,心口一下松了大半。
像是想确认什么似的,她突然道:“你会支持我的决定的,对吧。”
“当然。”
又过了那么几秒,少女忽而抬头,道:“我会好好考的,你在肃大等我。”
陈赐瞧着她,半晌笑了。“行啊,我在肃大等你。”
宋嘉茉点点头,又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晚夜色很美,他们绕过学校繁华的街道,在无人的小径里,她才敢靠得更近一些。
宋嘉茉突然在想,什么时候,他们能坦荡地走在阳光下,手牵着手走在校园里,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和赞美。
会有那么一天的吧。
陈赐偏头:“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
“在想,万一我以后流落街头……”
“不至于,”陈赐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哥哥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