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周长明身后的, 是一名未曾谋面的青年。
他微微含笑,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着隐约的羞涩和不安,容颜如画, 轩秀的脊背挺得笔直,气度端方。
这个人前来问路的姿态,与周长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悄然重合。
犹记得那年春日微雨,山道上杏花满开,他跟着系统指引来到千草谷山门,远远望见一名清瘦的白衣少年拾级上山。
当时自己刚刚重生成秦沧砚,印象中与蔺楚疏分别不过三天, 他已经从幼小孩童长成了俊秀少年。
再次对上那双熟悉至极的眼眸, 周长明读不出曾经的依恋和孺慕,却品出了羞赧和忐忑。
“请问……这里便是千草谷的入口么?”
轻声一问, 叩开了山门,也叩开了十年相伴的修仙旅途。
恍惚间, 周长明竟然隐隐有落泪的冲动。
就算眼前的景象已经由杏花微雨变成了层林尽染,带来的震动和感触却一如往昔。
“沿着这条山路走到尽头便是宿所了,你也是本届朝露试的参试者么?”
他指了指身侧。
“多谢仙尊指引, 小生名唤叶清漪,师从青云剑派龙胤真人门下, 乃参试弟子之一。”
叶清漪咧嘴笑开, 露出尖尖的虎牙。
恰逢此刻空中落起了雨, 他掐出一道印诀, 将灵力幻化为一柄木伞, 为周长明撑开:
“若是仙尊不嫌弃,便将这柄伞作为谢礼吧。”
“多谢。”以周长明如今的修为,其实稍稍运转灵力即可避雨, 但他也不便拂了叶清漪的好意,于是微笑着接过了伞。
掩映在伞沿下的笑靥明眸皓齿,唇色鲜润,看得叶清漪一刹怔愣,脸上染进了丝丝绯红。
“正巧,我和车师姐也要去宿所和阿琢汇合,便顺路捎上这个小弟子吧。”
秋声缈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长明手里的伞,“没想到随手一记幻形术竟能如此逼真,看来今年朝露试,有的精彩可看咯。”
四人有说有笑地沿着山道往上走,却不知百米开外的山崖上,有人已将全程尽收眼底。
向来紧束的外袍散乱地挂在肩头,一头长发并未梳起,被雨水濡湿了,紧贴着苍白的脸孔。
他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男子眉宇微动,却并没有回头。
一只涂着凤仙花蔻丹的柔荑擎着伞柄,为他遮住了雨丝:“阿楚,你怎么……不用灵力避雨?”
殷想容黛眉蹙起,轻轻咬住了朱唇。
尽管口口声声告诫自己,不要再挂念与那人有关的任何事,但真正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底还是忍不住抽痛又酸楚。
蔺楚疏不答,只抬眸望向遥远的天际,挺括的轮廓被雨水洗刷的愈发清晰。
心房某处仿佛被剜去一块,漏着风,渗着血,甚至因为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连愈合的可能都没有。
他曾以为,自己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那个人。
只要寻找到他,自己就能将他保护起来,不受任何伤害,纵使牺牲性命也无惧。
可为什么,当他坦陈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从那人眼中读不出多少喜悦,只能感受到惊惧和忐忑?
那人究竟在害怕什么,隐瞒什么?
思绪纷乱,胸口熟悉的灼热再度席卷,他强忍着汹涌的暴戾和杀意,回眸望向殷想容:
“想容,能为我吹一支笛曲么?”
接触到他的目光,殷想容悚然一惊。
那不再是她熟悉的清冷眉目,而是在血火里淬炼过的猩红炼狱,稍有不慎,就会熔岩燎原。
他的心魔竟然已经肆虐到了如此地步?
殷想容鼻头一酸,过往蔺楚疏从来不曾主动求她帮忙,纵然是走火入魔痛苦不堪时,也总是独自忍耐。
想必这一刻,确实是疼得狠了吧。
朱红的玉笛落在她手心,舒缓悠扬的曲调和着雨声传出,蔺楚疏缓缓阖上眼,掩去眸底的破碎和零落。
……
山那头的参试者宿所很是热闹,周长明等人刚来到入口,就被鼎沸的人声吸引了注意。
朝露试的参试者都是阁外门派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其中不乏走动较多的门派弟子,初来乍到,已经攀起了渊源。
叶清漪显然也是个中翘楚,走到人群附近,立刻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是叶师兄!他今年不过二十五,便已经达到了金丹后期,据说比朝音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记录,就晚了几个月。”
“传闻他一手剑法也是精妙非常,就等着大展身手呢!”
“不知今年还有没有赌局?为了叶师兄也要凑个热闹!”
“……”
相比于其他人的赞叹惊羡,叶清漪倒显得格外谦逊,只是羞涩地笑了笑,便转头问起秋声缈其他参试者的情况来。
左右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后者于是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呶,你看那边,来自凡世门派的参赛者中,当属岷山派的闵乐茹修为最高;至于魔界和灵域,有一对名为‘黑白双煞’的组合较为有名,相传她们能掌控光能量与暗能量,实力不容小觑……”
若说人族修士的修为主要靠灵力计量,放之魔族和灵族,则等同于魔气与能量。
叶清漪听得极为认真,因此也就没留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已经走来了一名黑衣人:
“师哥,你可真让我好找啊。”
“咦?!”秋声缈这才注意到满脸郁卒的姜玉琢,回想起自己之前把事务抛下不管的举动,顿时显得有些心虚,
“是阿琢啊……哈哈,你手头工作做得如何了?”
“托你的福,总算是安置完毕了。”
姜玉琢翻了个利落的白眼,随手将寝所钥匙抛给叶清漪:
“我这师哥暗中放水也就罢了,预先了解其他考生信息不合规矩,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这样说就是□□裸的逐客令,叶清漪笑容一僵:
“抱歉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还望仙尊海涵。”
他识趣地向几人道了别,便顺着人流进了宿所。
秋声缈望着姜玉琢,目光好不幽怨:“你那么凶做什么?把人家年轻弟子都吓跑了,他说不定是未来朝音阁的成员呢。”
姜玉琢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
方才他确实有些针对叶清漪的意思,怪便怪自家师哥没来由地和陌生人凑得这么近,无端端惹得他心中烦躁。
秋声缈还气呼呼地打算继续和他呛声,姜玉琢却忽然眼神一凝,伸手从他发间摘下了某样东西:
“师哥,你头上怎么粘了只毛毛虫?”
秋声缈的脸庞“唰”地褪尽了血色。
他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从原地弹跳起来,一把搂住姜玉琢的脖颈,直把头往他怀里钻。
“啊啊啊啊啊啊啊快把它扔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怀里的人浑身发颤,连声线都是颤抖的,姜玉琢习惯了他这副模样,也不再吓他,直接将小虫远远甩开。
“好了,好了师哥,讨厌的虫子我已经处理掉了。”
他轻柔拍着秋声缈的背,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存,一面拍一面还没忘了给周长明和车静姝解释:
“师哥自幼胆大,却唯独对毛毛虫一类的事物特别恐惧,是看到了就能瞬间脱力的程度。”
姜玉琢似乎解释了一切,又似乎什么都没解释。见秋声缈半晌不愿从自己身上下来,索性捏了把他腰间的软.肉,“快下来,这么多人瞧着呢。”
“我就不,”秋声缈埋着头瓮声瓮气地哼,也回揪了他一记,
“上回你明明说没事了,结果我一松手,毛毛虫就在我眼前,同样的当我才不会上第二次!”
眼前这师兄弟俩掐起来没完没了,周长明正想拉着身边的车静姝一起劝解,却没成想她居然满脸姨母笑,一副嗑昏了的模样。
这个世界怎么了?人家这分明是纯洁的兄弟情好么?
他扶额哀叹:“声缈你放开他吧,真的没事,我仔细检查过,早就没有什么毛毛虫在附近了。”
“还是长明靠谱,”秋声缈这才不情不愿地推开姜玉琢,“至于你,确实不行。”
“你……”姜玉琢挑了挑眉,
“师哥你再这般不知好歹,我便将你今日无故旷班的恶劣行径禀报师尊,看他会如何罚你。”
这本是无心之言,被周长明听进耳里,忽然心头一动。
或许,这不失为一个和蔺楚疏缓和关系的契机。
“对了,累了这么久,你们想不想吃火锅?”
他眯眼莞尔,“俗话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若是一顿不成,就来两顿。”
姜玉琢和秋声缈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
“什么是火锅?”
……
是夜,月明星稀,山径间只余轻弱的风声。
素白袍脚逶迤在地面,蔺楚疏沐着月光拾级而上,路过一处缓坡时,忽然慢下了脚步。
空气中传来浓郁的饭香,在空寂的墨刑司显得极为反常。
仙人结丹辟谷后便会不思饮食,即使偶尔解馋,也会选择清淡养生的药膳。
可眼下这存在感极强的香气,混杂着藤椒油与香料的辛辣,又掺入了浓厚菌汤的馨香,让人闻之食指大动,饥肠辘辘。
秋声缈和姜玉琢必然不可能烹制这种食材,唯一的可能,便是……
心头一阵绞痛,费尽心思稳定的心魔又有蠢蠢欲动的势头,他闭了闭眼,打算转身离去。
而就在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衣袖。
身边袭来幻惑的甜香,是彻底进入成熟期的蜃魅所独有的,酥媚入骨的味道。
“我一直在等你,你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要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是果子狸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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