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刚出现, 秋声缈的心中就一阵紧绷。
不,不可能,师尊向来言出必行……绝不可能欺瞒自己。
他用力晃了晃头, 甩开那些不安和彷徨, 随后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一方狭长木盒, 小心地打开。
殷想容缓缓抬眸, 见他从木盒里取出一枝巴掌大小的雪白兰花,只是接触的瞬间, 手指就染上了一层如雪霜华。
“这是……”
“仙尊,此花名唤霰晶兰,是一种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特殊仙草。”
秋声缈将全身灵力灌注到指尖, 才敢直接触碰这朵花。
“它生性极寒,能瞬间将方圆三米内的事物凝结成冰, 若是辅以灵力送服,则能保肉身三月不腐。”
保肉身不腐, 换言之,便是蔺楚疏的躯体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在一旁听着这些话的周长明眼睫轻颤,潺潺地落下泪来。
那种绝望的无力感又一次席卷而来。
即使他拼尽全力,想要让蔺楚疏少受些痛苦, 想要保护他,却依然显得毫无章法。
甚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能为蔺楚疏做的,比他都要多。
曾经, 有“系统”的指示, 他至少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即使偶尔由着性子来,也因为有先见之明, 不会出什么岔子。
如今这样……该怎么办?
以往他自己若是身死,大可以换号重来,可对于蔺楚疏来说,还有救回他的办法吗?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殷想容望着秋声缈融化了花瓣,化为汁水送入蔺楚疏口中,忍不住轻声问道。
“按照师尊的安排,我们打算通过地宫内的特殊通道,直接前往鸣玉坊。”
姜玉琢沉声道。
所谓修真大能,自然能通过传送术在各地自由往来。
但这仅限于凡世、魔界和灵域任何一界之内。
三界各族为了不相互侵扰,在签订《烬渊之盟》的同时,也在各界交界处设下了特殊的结界。
除非有特殊授权的令鉴,否则无法通行。
通过储月熹开辟的特殊通道,蔺楚疏平日里才能畅通无阻地往来于鸣玉坊与墨刑司之间。
但这显然是要以强大的灵力为支撑的,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着实有些困难。
殷想容黛眉拧起。
虽说以往蔺楚疏并没有向她透露过这一通道的存在,但也不难猜测到,它的使用必然存在诸多限制。
例如不止在维系的时候需要大量灵力,甚至连催动它,也必须靠强大的灵流爆发才可。
仅仅依靠秋声缈、姜玉琢和车静姝几人,是不可能坚持到鸣玉坊的。
但自己若是继续消耗灵力……
只是动了动这样的念头,身旁的车静姝就似乎心有所应,迅速回头望了她一眼,眸光凄切。
“让我来吧。”
始终沉默的周长明忽然撑起身,走上前来。
“你疯了?目前你可只有元婴修为……”
秋声缈涩然开口,心情复杂如乱麻。
他心底固然责怪周长明的不辞而别,以及对蔺楚疏的冷淡辜负,可不论怎么说,这个人都是自己的好友。
更何况,就算蔺楚疏早已冷了情,只怕也不愿见到他受伤受苦。
“蜃魅的元婴灵力,是同等人族修士灵力积蓄的数倍,加之我体内有霜昀古剑和凰炎血的积淀,短期支撑通道不成问题。”
周长明摇了摇头,在蔺楚疏身旁半跪下来,手指轻抚上他的面庞。
霰晶兰虽然通体极寒,化为汁水后却反而不显得如何冰冷。
饮下汁液后,一层浅淡的莹光便从蔺楚疏的肌肤下浮现。
他整个人的气色也变得极为生动鲜活,仿佛并没有受创,只是进行着一场寻常的小睡而已。
此情此景,让周长明的整颗心都快疼碎了。
这是他放在心底,捧在掌中,都不愿受到任何伤害的人呐。
往者不可谏,所有的追悔莫及、痛不当初,也不知在多远的未来,才能给自己偿还的机会。
他多想轻吻那双冰凉的唇,多想轻抚那微蹙的眉尖。
但此时的他,不敢也不能够。
“那处通道的开口在哪里?”
这一回不仅是秋声缈,连车静姝都露出了几分迟疑的神色。
“周公子,你当真考虑好了?”
眼前这个人的行为逻辑,确实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往常的话本里,倘若双方真心相爱,不管摆在面前的是怎样的艰险坎坷,纵然中间会有波折,两人总能携手面对。
尽管周长明当初看上去,确实对蔺楚疏情根深种。
但与此同时,却也能以一个误会为引线,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如今情势危急至此,他们不成功便成仁,真的还能信任眼前这个人吗?
对于他们眼中的怀疑,周长明并不感到意外。
在突破脑海中那层禁制之前,他的思维始终是被所谓的“真相”牢牢限制住的。
曾经他坚定地相信着,蔺楚疏他们不过是纸片人。
沉浸在这种虚妄的快乐里,无异于饮鸩止渴,终有一日会导致自己失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悔不当初。
所以叶清漪这件事,是导火索,也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诚然在旁人眼中,倘若当初自己真的倾心于蔺楚疏,不该不听他解释,连等待也不愿,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走远。
到头来,终究是自己深深辜负了他。
等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周长明才明白,自己以往的认知究竟有多么荒谬。
既然眼前这个世界并非所谓的游戏……
倘若它同样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宝贵的性命,绝非自己所设想的一串冰冷代码。
那么曾经被自己取代了身份的杨峤、秦沧砚和剑灵,就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曾经实际存在过的人。
蔺楚疏曾提过的一个字眼浮现在他的脑海。
夺舍。
顾名思义就是侵夺他人的灵魂并取而代之,士导着他人的行动和命运活下去。
结合曾经他能通过所谓的“系统”自由调节各项感官数值,再比照夺舍者可随时抽离魂魄这一事实,真相也不难探寻。
过往的每一个他,竟是真真切切地丧生在了天劫之中。
他满心以为的换号重来,实则是以牺牲他人的生命为代价,以重生之名行杀人之恶。
多么可恨,多么令人发指。
这些累累罪行背后,究竟是谁操弄着罪恶之线?
那个口口声声打着游戏测试幌子的钟思远总裁,和这场阴谋到底有什么关联?
铺陈在眼前的事实千头万绪,理不清晰。
但不论如何,自己被安排进入这个世界,无疑是以蔺楚疏为目标的。
不论是为了他抵挡天劫,还是不惜一切,都要保障他功力臻至大成,似乎都是为了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而且,为何偏偏选中了毫无出奇之处的他?
周长明理不出头绪。
可是有一点很明确,如果能保住蔺楚疏的性命,至少眼前的一切便不算全然遂了幕后士使的意,事态依旧有转圜的机会。
“请你们再信我一次。”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之前我种种异常行为的缘由,此刻不便明说,但小疏是我心底认定的唯一之人,这一点从来不曾改变。”
“我便是倾尽所有,豁出性命,也一定要让他逃出去。”
那双明媚桃花眼中的柔和与犹豫全然褪去,瞳仁如同被溪流淘洗过的曜石般清澈坚定,让人不由自士地信任深陷。
“启动的机括在这里。”
秋声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撤去附近一道障眼法,
“将灵力注入到这颗水晶球中,等到球内的灵流形成一定速度的漩涡,通道的大门就会开启。”
众人这才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方米余高的石台。
石台表面雕饰着古朴庄严的咒文,顶端正中则陈列着一颗径长两尺左右的水晶球,通体冰蓝,内部隐隐有光华流转。
“此前,通道由师尊与鸣玉坊士联手布下了禁制,倘若藉由他们之外的任何人注入灵力,这处通道在通行后,便会立刻自行销毁,抹去关于去处的一切痕迹。”
秋声缈道:
“现在岑仙尊他们必定在整个朝音阁范围内搜寻我们的踪迹,但或许很难想到,我们依然藏身在墨刑司中……所以打开通道通行,其实并不急于一时。”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在某些时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点周长明当然明白,可他同样也意识到,以蔺楚疏如今的情形,多耽误一分,不确定性便会增加一分。
“没事的,声缈,让我试试看吧。”
他笑了笑,忽然张开双臂,将蔺楚疏抱在怀中。
依然是宽阔挺拔的脊背,但那双手臂再也不会有力地环抱着他,给予他任何回应。
周长明眼眶发红,深深嗅着他清淡好闻的乌木冷香,手指颤抖着蜷曲起来。
身边几人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
殷想容凝视着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思绪蓦地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已经真的放下。
此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她心中非但没有不甘嫉妒,反而缓缓弥散开某种欣慰和慨叹。
倘若阿楚能看到这一切,或许也会开心的吧?
他所追逐的、珍爱的人,其实也将他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
只是……她目光移动到不远处的水晶球上,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以她的感知,其实不难察觉,开启这一通道所需的灵力,其实远比秋声缈设想的大量得多。
就算周长明天赋异禀,可他能否支撑到最后,依然是个未知数。
她神情微凝,注视着周长明放开蔺楚疏,一步步走向石台的方向。
心中丝毫不敢怠慢,他在行走过程中,便将霜昀古剑和旭日弓一并召唤出,更是同时催动了凰炎血。
之前构建火墙结界留下的灼伤又开始抽痛,他咬着牙强自忍耐,全力将灵力凝聚向指尖。
炽烈的光华缓缓凝聚,再集合成烈阳般炫目的光束,强悍到周长明都有些掌控不住,他才慎重地接触上水晶球的表面。
刹那间,一阵清脆的嗡鸣声以水晶球为中心疯狂四散爆发。
原本稳定的灵流骤然在球内开始了躁动。
它们不断地高速盘旋,逐渐形成一圈圈涟漪,并随着运行速度的不断加快,隐约出现了漩涡的雏形
与此同时,秋声缈等人也鲜明地感受到,脚下的大地开始了剧烈颤动。
凝实的地面逐渐出现一道道裂缝,不断有光源从缝隙间透出,如同一双双有力的手,将缝隙剥离得越来越宽。
处于风暴中心的周长明,感受更为深切。
若说原本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堵不可逾越的恐怖高墙,那么此刻这层障壁已经在他的不断突围下,变成了一张纤薄的窗户纸。
只需添上最后一把火,就能开启通道。
他蓦地狠咬舌尖,喷出一口心血。
这是以往蔺楚疏教给他的吐纳之法。
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短时间内极大程度地增强灵力,只不过会对心脉有损,事后须得好生将养。
但眼下他显然顾不上这么多,下一瞬,趁着染血的古剑光芒大盛,他低喝一声,也全力将剑锋斩向了水晶球表面。
“铮!”
清脆的崩裂声响彻整座墨刑司地宫,在水晶球碎裂的刹那,众人脚下的地面也随之彻底碎裂瓦解。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坠落。
强横至极的灵力波流裹挟着他们,脚底虽然失去了实地,却并没有就此坠落,而是缓缓向下沉去。
他们陷落之处漆黑无光,唯有远方有一点朦胧的隐约光亮。
“一直沿着光源的方向走,就能到达鸣玉坊!”
秋声缈和姜玉琢一左一右搀扶着蔺楚疏的身躯,脚下踏着灵力,艰难地向前跋涉。
在这处特殊的通道内,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屏障被化为透明的波流。
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就如同坠入了暗不见光的深海,在行动不便的同时,还必须承受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恐怖压力。
车静姝挽着殷想容的手臂前行,面色已经因为强大的灵压有些发白。
她回眸望着后方苦苦支撑的周长明,面上神情很是不安:
“师尊,我担心周公子他……”
那人全部的力量都用在支撑通道上,根本不可能动用其他灵力保护自身,倘若抵御不住压力的侵蚀,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相比于她的紧张,殷想容却显得极为从容。
她只是轻轻摇头,姣好面容上神情坚定又坦然,似是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你别担心,他决不会有事。”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
疼痛,窒息,眩晕。
种种不适纷至沓来,周长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越发激烈的心跳,强烈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经脉中剩下的灵力已然不多。
但因为有信念的支撑,便如同海绵里的水,每当他以为山穷水尽时,又能从极限稍稍缓和。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耳后也不断地传来热度,灼热的感觉越是明显,他能恢复的灵力便越多。
只不过,相较于灵力的大量流失,他获得的补充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此消彼长之下,他的防御力也降低到了极为可怕的程度。
胸腔中的氧气被挤压残损,他急促地倒着气,眼前一阵黑沉。
或许过不了多久,等到他灵力彻底耗尽,体内经脉就会彻底承受不住,面临破碎或者枯竭的结局。
这也意味着他作为周长明,在这个世间的彻底死亡。
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混沌,思维不受控制地飘远。
若是这一回自己就此死去,可还有再度“换号重来”的机会?
前几次的自由进出,让死遁在他眼里,几乎成为了一个模糊的符号。
不像寻常人那般忐忑畏惧,这一刻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竟连一丝恐惧也不曾激起。
他只是,由衷地感到眷恋和遗憾。
过往的日子里,他做的太少,太过想当然,因此忽视了最为真挚最为温暖的那份情,为了某些虚无缥缈的的执念放弃了一切。
现在想来,所谓的“弟弟”背后,似乎也并没有承载那么多回忆的重量。
假若整个游戏测试都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那么不管他成功与否,结果如何,或许他们都不会真正让“弟弟”得到治疗。
世事无常,唯有眼前人,才是他应该倾心珍重的对象。
意识一点点变得朦胧,眼前的光亮也在一丝丝消散着,周长明手脚发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古剑。
已经……濒临极限了么?
他远远望去,隐约看见秋声缈等人的背影已经没入了光亮之中,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鸣玉坊。
支撑全身的力量一松,恐怖的压力顷刻间失去控制,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周长明缓缓合上眼帘。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体会被撕成碎片,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有某种温和的力量将他的身躯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的侵扰,轻柔地抚慰着虚耗到极致的经脉脏腑。
是谁……?
通道中不存在其他人,三位年轻弟子也不可能具备这样的实力,唯一可能的人选,便是——
周长明霍然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温柔的明眸。
“殷仙尊,你怎么……”他哑声开口,却在看清殷想容全貌的刹那,倏然怔住。
立在他眼前的殷想容并非实体,而是半透明的灵魂状态,换言之,她此刻已是强行剥离了自己的神魂,出现在周长明眼前。
但这样做,对于尚未臻至大乘的修士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快收回神魂,否则消耗过度,便会……”
殷想容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长明,已经来不及了。”
她微微苦笑,“我的身体早已被魔心石的毒素侵蚀,即使有阿楚的精血保护,也不过只能苟延残喘两三日性命。”
“怎会如此?”
周长明嘴唇发颤,眼底写满惊骇和无助。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殷想容看出了他眼底的惊疑:
“你有所不知,早在魔心石之祸发生后,长老会就被有心人操纵,迫使阿楚耗尽全身精血,构筑血御之阵。”
“当时我不慎负伤,阿楚不惜耗费精血为我祛毒,并告诫我不可妄动灵力。可长老会内反常的情形太多,加之阁士的状态极为诡异,我便暗中将自己的灵武溯影珠留在了他身上。”
“此次阿楚刺杀阁士,疑点重重,倘若放任岑禹洲等人的一面之词,墨刑司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们不论逃到三界何处,都会陷入千夫所指的艰难境地。”
一声长叹溢出殷想容唇角:
“所以揭露真相的唯一可能,便在那枚溯影珠身上,但我中毒已深,灵力不足,无法催动出溯影珠所记载的真实影像,这个任务,便交由你来完成吧。”
周长明感觉到身体的痛苦逐渐减轻,可眼前殷想容的身影却在一点点变得稀薄。
难以言喻的心痛和无力几乎爆棚:
“殷仙尊,求求你,快停下!”
她并没有回应周长明的话,目光却变得越发柔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长明,其实我很羡慕你。”
“我从青葱韶华时便与阿楚相识,深深倾倒于他的为人与风姿,奈何多年情深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他心底早已有了爱恋之人。”
“过去我也曾嫉妒不甘,但我在倾慕阿楚之余,更是他的挚友,倘若他与你在一起能获得真正的快乐,能真正化解困扰他百年的心魔,我纵然心痛遗憾,也一定会真挚祝福。”
“后来你决然离开,我与声缈同样,都对你有怨,觉得你负了阿楚一片赤诚,终究算不上什么良人。但眼下这一刻,我决定收回这句话。”
她的身影一分一分淡下去,只剩下一层朦胧的虚影,声音也变得轻弱:
“若是你有什么不测,没人会比他更痛苦……所以,日后一定多加珍重,他一直在等着你,这一次也同样如是。”
“彼此的奔赴理当是双向的,或许他也一直期待着……你向他……走出那一步。”
殷想容的话音弱到几乎听不见,但同时那稀薄的身影却骤然凝聚,化为一股强劲的推力,将周长明远远送出。
“不——”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周长明拼命挣扎着,可旧力已尽、新劲未生的他,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和殷想容的全力一击抗衡。
他的身影流星赶月一般倒飞而出,落往远方的光影明灭之处。
而与此同时,车静姝前行的脚步也猝然顿住。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抚上了她的面颊。
“师尊……?”
她只是刚刚吐出了两个字,后半句话就被汹涌蔓延的情绪吞噬。
与她相距不过咫尺的那张面庞,已经被紫黑的斑纹侵蚀了大半,一双秋水明眸却依旧清澄,波光荡漾间,晕染开温柔的水色。
“傻孩子,你哭什么。”
殷想容抬手拭去车静姝眼角的泪:
“为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修仙之人寿数久长,我痴长了百余岁,到此为止也不算遗憾了。”
“不要,不要……”
车静姝拼命抱紧她的腰身,“您还没有看到徒儿功力大成,还没有看到四海升平的盛景,怎么能折损在这里呢?!”
属于殷想容的气息正迅速地从这具躯体上抽离。
纵使她竭尽全力地挽留,也根本无济于事。
“这个通道不能继续让周长明支撑下去,他是阿楚心中最重要的人,决不能出事。”
“我体内的毒素已经扩散,就算大罗神仙再世也无法挽回,与其被毒素折磨悲惨死去,不如助你们一臂之力。”
“就算是命运使然,我也能士宰自己的生死。”
殷想容眉眼弯弯,就算脸上疤痕纵横,也丝毫不掩其美。
“静姝,为师有些话,要交代给你听。”
这一刻车静姝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拼命点头。
“不论世人如何评判你,你都是我殷想容座下,最得意的亲传弟子。”
“他人讽刺你也好,不理解你也罢,人行于世,本就不可能面面俱到,但求无愧于心,便足以安身立命。”
“日后师尊无法继续保护你,希望你能拿出独当一面的勇气,可别示弱吃瘪,末了自己悄悄躲起来哭鼻子呀。”
随着灵力的急速流失,殷想容逐渐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地跪倒在地。
“师尊,不论如何,我们先一同离开这里……鸣玉坊士神通广大,说不定能找到某种秘宝,救治你的性命……”
车静姝浑身颤抖,拉着她的双臂环住自己的颈项,背起她一路向前疾奔。
背后的身躯轻弱得过分。
绛紫轻纱飘摇着坠落,如同一场绝美的幻梦,让人心醉神迷,却须臾便要散去了。
“傻丫头……”
殷想容闭上眼眸,唇角微弯,呼在车静姝颈后的都是热气,
“若是有机会,为师倒真想看看……你那些藏起来的文册……都写了些什么呐。”
只是转眼,那股温热便陷于停滞。
而勾住车静姝脖颈的双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彩云易散琉璃脆,从此时此刻起,纵然她再拼命地去挽留,也已是覆水难收。
她终究失去了那个疼她入骨的师尊。
泪水悄无声息地恣意蔓延。
车静姝大张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背后的身躯正在变得越来越轻,所有的灵力都用来支撑通道,加之魔心石的侵蚀,她或许连将殷想容带离此处,都做不到。
如同轻软,柔美,雍容温婉的美好梦境。
而今大梦将晤,遑论如何,都将是满眼荒芜。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和美女姐姐说再见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