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檄文,政事堂已经看过,并无太多修改润色之处,只有四个字,是否可改成重申纲纪?”
赵桓不用想都知道吕颐浩说的是什么,他坚决摇头,“别的都可以改,唯独这四个字不能改……若是改了,朕的北伐也就败了。”
吕颐浩老脸发苦,均田平役,这四个字代表了赵桓对待财税的态度。哪怕到目前为主,在大宋辖区之中,推行的经济政策,还仅限于土断,摊丁入亩,清丈土地,退出五百亩以上的田地,限制最高地租……这些毫无疑问,都包含着公平的含义,但是距离真正的均田平役还有很大差距,也有不少上下其手的空间……再说得露骨一点,不过是为了打仗,临时的措施而已。
等着战事太平下来,官家就会松口,哪怕官家不说话,朝中诸公也会想办法放松的,难道还真的要跟自己过不去吗?
这是很多人的看法,可问题是一旦将均田平役写入最重要的北伐檄文当中,不光是两河之地,甚至整个天下,都要跟着改过来。
总不能两河平均,其他地方不平均吧?
而真正平均了田亩徭役……这个难度几乎是新建一个朝廷啊!
毕竟只有开国的时候,才有魄力做这件事。
等到盘根错节,无法撼动的时候,就只能修修补补,得过且过了。
“官家,当下人心所向,自然是愿意北伐的,朝野上下,也都以为官家必胜……当此时刻,老臣以为不该颁布这种檄文,扰乱人心啊!”
赵桓含笑,“吕相公,你是好心,朕如何不知道!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单纯从兵力计算,朕是不该北伐的。”
吕颐浩咧嘴苦笑,讨论了这些天,他虽然不清楚最后的北伐方略,但是总体势力对比,这位首相大人还是一清二楚的。
首先一点,这一次大宋北伐,没有计算大辽的兵力,也没有计算蒙古,只是什么国际纵队,更是被当成了气氛组。
说白了,就是大宋和金国的决战,再算其他的,都是扯淡。
那宋金两国,兵力对比如何呢?
前面提到过,金国一共设立六个都统司,每个都统司五六万人,加起来就是三十万……当然这三十万是包含了大量降兵的,女真的核心就是河北和河东两路兵马,大约十二万人。
这是女真战力的核心,也是最强大的武力。
自从跟大宋开战以来,战场损失,老病,瘟疫,全都加起来,损失了差不多一半。不过由于金国施行猛安谋克制,一人死后,家人需要递补上来,因此十二个万户的建制还在,另外金国又单独组建了铁浮屠和拐子马……也就是说,女真的核心主力,至少还有当年的八成。
在女真兵马之外,常胜军,义胜军,河北的汉儿新军,加起来至少有十万之数,另外还有契丹降兵,渤海兵,奚族兵马,蒙兀兵,高丽兵,甚至包括搜罗的蛮兵……三十万兵力还是有的。
这一点在金国的公文上就能知道,金人时常宣称河朔战兵三十万!
当然了,眼下的金国必定是有吹嘘水分的。
但是有一点却也需要计算,那就是两河的地主武装,从阶级立场来看,他们必定是会站在金人一边的,这又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反观宋军呢?
其实在御营数量上,并不占优势,如果考虑骑兵,那差得就更远了。
唯一能有点优势的就是水师了。
“吕卿,前些时候就有人提到过,大宋的骑兵太少,全都加起来也不过三万人,其中韩世忠的静塞铁骑也只有三千之数,想要对抗金国十几万铁骑,着实艰难,朕甚至一度考虑过,是不是应该等待……但是朕看到了你们鬓角的白发,看到了百姓的哭嚎……朕知道,不能等了,宗相公已经走了,还要让更多人带着遗憾吗?”
吕颐浩浑身剧烈震动,低头看了看已经花白的胡须,无奈苦笑,是真的没有多长时间了。张叔夜、刘韐、张悫、许景衡、吕好问,太多太多的人,大家都老了。真难为官家,还记着大家伙。
“老臣,老臣先行拜谢官家!”
“吕相公,我们要北伐,就不能只是计算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还要计算人心,计算士气!我们不能空口说白话,我们不但要让将士知道,北伐之后,生活会更好,也要让大多数的百姓明白,只要北伐成功,吃饱穿暖,住上新房子,指日可待!”
“公平税赋只是第一步,还要富国裕民,重塑汉唐盛世……总之,吕相公,咱任重道远啊!”
赵桓这一番话语,彻底打动了吕颐浩。
老吕执掌朝堂多年,也早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檄文写得再漂亮,也不过是一时的,要想让大多数士兵百姓,真心拥护北伐,奋力作战,就必须给予足够的物质基础。
只要打赢了金人,就能出现一个平等的时代……毫无疑问,这是很有说服力的。
凭什么让将士们浴血奋战,断头折臂,还不是要让他们觉得值得!
“吕卿,还有一点,不管咱们积累了多少兵马,有了多少骑兵,和金人对阵,都是血肉之躯,都要刀斧对阵铁骑,每个士兵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如果不能把士气提到最高,就算再多一倍的兵马,都可能失败……而到了那时候,咱们君臣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吕颐浩大惊,脸色涨得通红,思前想后,终于咬牙道:“臣懂了,这事情臣会安排!”
赵桓摆手,“你先不要表态,这事情让孔端友去做,他应该清楚什么才是对的!”
吕颐浩咧嘴了,孔端友就是怕了,才请吕颐浩帮忙周旋,结果皮球又踢到了他的脚下,想逃都逃不掉,赵官家还真是不客气。
吕颐浩还能说什么,反正进入了战时,他的事务繁忙,大可以被孔少师拒之门外……反正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发布檄文,传旨天下,全国备战,不日北伐!”
……
“果然来了!果然来了!”
正在巡视各处的梁王兀术在看到了檄文之后,先是一惊,随后又脸色微红,再之后有释然了。
他早就料到,宋军会北伐的,只不过他的想法是突然发起攻击,出其不意。因此他才要求各地多加小心。
结果赵桓却是堂而皇之,发布北伐檄文,这让兀术有了些羞愧,难不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很快兀术就明白过来,这种规模的两国决战,倾力北伐,还能藏着掖着不成?
一旦确立了进攻方向,便要调拨民夫,囤积粮草,征集牲畜,把一切都准备停当。
没有这么大规模的调度,根本没法持续北伐。
反过来说,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就算想瞒着,又能瞒多久?
倒不如大大方方告诉你,正好能起到威慑人心的作用。
想通了这一点的兀术知道,不能等了,他必须立刻返回燕京,前面他大哥提议设立什么枢密使,打算架空都元帅粘罕,根本是糊涂透顶。
到了生死关头,还不能上下一心,简直和找死没有区别!
就这样,兀术匆匆回京,
当他赶到了燕京,突然发现了路上了多了不少马车,匆匆忙忙,莫非是调运军需?
兀术把秦桧叫来,坐定之后,就发现秦桧脸色不佳,唉声叹气。
“秦学士,你跟俺莫非还有什么吞吞吐吐,不方便透露的?”
秦桧轻叹了一声,“四太子,自从三天前赵官家的檄文进京,就有人打点行囊,把财物向上京搬运了,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人这么干。”
“什么?”
兀术气得笑了,“怎么还没打仗,他们就以为大金必败吗?”
秦桧苦笑,“也未必如此,许是觉得把财物运走,更方便背水一战吧?”
“放屁!”
兀术气得爆了粗口,随后又以手击额,自嘲道:“秦学士别怪俺说话粗鲁,根本是无稽之谈……把财物运走,就是存了逃跑的心思,他们看见檄文,知道赵桓只说了两河和燕云,他们已经跑到了上京,就能苟且偷安!那是做梦!赵桓还说过要直捣黄龙呢!金宋之间,不死不休,绝无半点侥幸!”
秦桧微微惊讶,随后用力颔首,赞许道:“四太子果然看得明白,只是当下人心浮动,似乎会对战事不利啊?”
“无妨!”
兀术冷哼道:“俺就不信,才这么几年,大金上下便真的一盘散沙,不堪一击了?只要有俺完颜兀术在,便要替太祖看好这个家1”
兀术手按刀柄,气势汹汹。
秦桧恍惚,这位四太子真的有点像六年前的赵桓啊!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兀术真的能力挽狂澜,拯救大金吗?
秦桧并不确定,而很快兀术就行动了,他亲自点了三百名精兵,趁着夜色,在北门埋伏,兀术想要瞧瞧,到底是谁,再往外运送钱财珠宝,他准备抓一个典型,杀一儆百!
兀术一直长身直立,等到了三更天,突然出现了车马之声……很显然,车上的货物十分沉重,用的都是最好的挽马,还要不停驱赶,才能前行。
到了门口,为首之人亮出了都元帅的令牌。
“开门,我要出城!”
兀术手按刀柄,虎步而出,看了对方一眼,瞬间大怒,“斜保,怎么你也这么糊涂?”
来人正是粘罕的次子斜保,他瞬间失神,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