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周身血气一凉,方才那些话不知被他听去多少,最要命的是我还此地无银问了句清秋。且看辽姜表面俯首恭敬,却暗地里一脸冷笑的样子,便该知道方才那些话是他故意为之了。
我立时转身把头伏得低低的:“扶青哥哥,大中午怪热的,你怎么不在宫里好好休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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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好一阵寂静,我缓缓抬头偷瞧了一眼,莫说扶青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顿然抽了抽嘴角,转身再看向辽姜时,他已坐回桌前淡定地喝茶:“你耍我?!”
辽姜盯着茶杯面无表情道:“看你方才如此心虚,就该知道主上对缥缈宫是什么态度,即便这样还坚持要救白庭仙脉的醉灵吗?”
我背手于身后没好气地道:“你说的那两个醉灵,不过生活在白庭仙脉而已,她们甚至连缥缈宫的大门都没踏进去过。无论扶青哥哥与重华宫主有何仇怨,都不该迁怒在无辜之人身上,还请辽姜公子体谅。”
辽姜道:“我若偏要牵怒呢?”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斜斜瞟他一眼,“即使因重华宫主迁怒旁人,也该迁怒他的父母和他的师门,若因重华一人而牵连整个缥缈宫,甚至牵连白庭仙脉以内所有的生灵,试问你们与那些自诩正道却是非不分黑白不辩的神仙有何区别?”
“看来是主上把你照顾得太好了,才会让你分明长到十五岁,却还像十岁那般天真。”辽姜从容不迫地道,“我不想浪费时间,现在给你两条路选,要么把小醉灵交出来,要么我向主上坦诚一切让他亲自找你要人。届时再有什么道理,你也不必同我辩,只同主上辩,如何?”
我根本不想同他辩,也深知话不投机半句多,左不过东拉西扯拖延时间罢了。我在这儿待得越久,芍漪查探行云居的范围就越广,否则等辽姜重新布上结界再想找人可就难了。
我反问他:“辽姜公子是在威胁我吗?”
辽姜轻飘飘道:“谈不上威胁,只是让你做个选择而已,毕竟我也不想为了两个醉灵把事情闹得太大。若你不肯选,或执意要帮她们,那我只好请主上出面解决这桩难题了。”
我犹豫着,把袖角捏进掌心里,试探问出一句连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扶青哥哥会帮我呢?”
辽姜愣了一瞬,不禁仰面笑出声来,继而眉目深凛沉沉地讥刺道:“秦子暮,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难听些主上待你好同待宠物好没什么区别。高兴了就放在怀里哄一哄,不高兴了随时一脚踢开,做人当有自知之明。紫虞对主上有恩,我取醉灵内丹为她增加寿数,莫非主上会因为你的一番道理而不顾她向重华低头?你不过是主上的玩物,却顺杆子往上爬把自己当成宝,可小心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了。”
难听的话我从前听过不少,也算被秦府磨练出来了,非但不值得大动肝火,反而淡然回敬道:“既如辽姜公子所言,扶青哥哥将我当做玩物,那本玩物必然是保不住她们了。倒不如先回去杀了其中一个,再求扶青哥哥用另一颗醉灵内丹给我增加寿数,理由就是我身为凡人却厚颜无耻地想多活个一千年。到时候看,他是将内丹给身子不好却暂无性命之忧的紫虞呢,还是给我这身强体健却只有几十年光阴可活的玩物呢?”
我虽不至为辽姜的话生气,可长篇大论时心里难免是虚的,毕竟扶青素日里待我好是一回事,面对生死问题会作何选择又是另一回事。即使他对紫虞没有男女之情,我也不敢奢想他会为了我的态度而弃救命恩人于不顾,更何况辽姜要杀的还是白庭仙脉境内受重华保护的醉灵。
其实我在赌,赌扶青对我的好是否足以动摇辽姜,而这也是我除了找人以外来行云居的第二个目的。取醉灵内丹非朔月之夜极阴之时不可,倘若在此之前杀了妘妁的话,她那颗内丹就算是废了。仅剩下一颗,且看辽姜是否笃定扶青不会把内丹给我,否则只要他有半分犹豫便决计不敢轻举妄动。我保不了醉灵,他也别想轻易拿到内丹,大不了两败俱伤鱼死网破罢。
万幸,辽姜犹豫片刻,明显被我的一番话动摇了:“就算我不说,你以为能瞒多久,白庭仙脉被魔界劫走两个醉灵重华势必上禀天帝。到那时,仙界与魔界闹起来,主上立刻就会知道了。”
我装模作样地展了个懒腰:“那等他知道了再说呗,反正你要是跑去告状的话,我就把鸡给炖了让你吃不着鸡蛋。”
辽姜捏紧拳头,一双眸子冰冷得可怕,仿佛立刻要将我这挡路石碎尸万段一样。僵持了一会儿,我捏住素巾子向他一挥,学着话本里青楼老鸨的语气道:“别这么凶嘛,人家一个小姑娘,承受能力可是很脆弱的。”
他低吼一声:“滚!”
滚?
且不说我要争取时间让芍漪多查探一些地方,即使不是为了找人,他让滚便乖乖滚,那我多没面子?
我掂起手指往他肩膀上一戳,仗着扶青这尊大佛,贼不要脸道:“好歹人家让你抱了紫虞一回,姑且也算得偿所愿了,不求你好言感谢,怎还叫人滚呢?”
辽姜不耐烦地横来一记冷眼,却怔了一怔,哼笑道:“子暮姑娘,你这样投怀送抱,就不怕主上知道了会生气?”
生气?他生哪门子气?
我双手环胸摇头感叹道:“他生的气还少吗,有缘故生气没缘故也生气,甚而乃至无时无刻不在生气。我若做点什么都要考虑他生不生气的话,恐怕先把自己给累死了,那多划不来啊?”
辽姜又站起来朝我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一记礼:“拜见主上。”
同一个招数使两回,真是毫无进步,毫无创新。
我就看着他演戏,顺便嘁了一嘁,揶揄道:“辽姜公子不会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好骗吧,掉一次坑是防不胜防,掉两次坑那就是蠢。更何况,我又没有说错,你家主上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啊?”
背后冷不防地一声:“我什么德行啊?”
嗯?! ! ! ! !
我嘴角一抖,半晌不敢回头,只听背后又传来一声:“看来弟子规都抄完了,否则也不会有闲心串门到行云居来,抄了那么多遍想必里头的道理也该有所领悟。扬人恶,即是恶,疾之甚,祸且作。这句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你讲讲?”
“…………”
背后闷闷一哼,阴阳怪气的语调,比刀子划拉在身上还要慎人:“讲不出道理,那就是只抄不记,看来得让老先生多多加重课业了。”
“…………”
我不说话,背后的人渐渐有了情绪,仿佛下一刻就要涌出火来,把人连皮带骨烧得灰渣子都不剩:“你要哑巴到什么时候,有功夫跑到行云居投怀送抱,就没功夫转过身来跟我解释解释?”
辽姜跟这儿杵着,我再不说话就是驳他面子,便只好一步一步木讷地挪转过去。还没站稳当,就被一双臂膀环住腰身举上肩头,在辽姜眼皮子底下让扶青生生扛出了行云居。这一路,众目睽睽,老子脸都快丢尽了。
我被倒挂着,在他背后抡了几拳,两只脚一前一后来回扑腾:“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他跟聋了一样,任我如何拳打脚踢,愣是一步未停地弯回了碧滢小筑。这时我才真正开始慌起来,不知芍漪是不是还在看清虚镜,若辽姜没有及时布上结界若她还在查探行云居被扶青瞧见必然是要露馅的。
我心下一急,立时拳打脚踢地更厉害了,不但照他肩膀上掐了一把还大声嚷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强抢民女了,救命啊!”
好在进屋时,芍漪已不知去向,只见桌椅板凳归置得井然有序,便连清虚镜也用布帛紧密遮了起来。
我才将将松口气,就被那杂碎一把丢进被褥里,他随手扬起衣袍的一角端端正正坐在床沿边回眸投来一记眼刀:“你跑去行云居做什么?”
我伏着身子往里挪了挪:“我不是说今早去阙宫的路上碰到紫虞姐姐了吗,她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着跑走了,辽姜大概以为是我对她做了什么吧,不但冲我冷言冷语还让我走着瞧,所以我才想变成紫虞整整他……”
扶青余怒未消:“你要整他不会变成别人,哪怕变成我也好,为何要变紫虞?”
我又往里头挪了挪:“我在阙宫也扮过紫虞,当时没见你生这么大气啊,要不让芍漪煮碗凉茶来喝一口去去肝火?”
他的眼刀看上去更锋利了些:“你明知道辽姜喜欢紫虞还变成紫虞骗他,万一不小心被占了便宜怎么办,届时我是砍了他的手呢,还是砍了你的脚呢?”
我再想往里头挪,却撞上一堵墙,挪不动了:“我当时有意装作很虚弱的样子,他着急坏了只知道救人,哪顾得上占我便宜啊?”
扶青冷言冷语:“是吗,可他似乎抱了你,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嫌呢。”
我一下一下揪扯着被褥,皱紧眉头嘴巴一瘪,小声嘀咕道:“你不也众目睽睽之下扛着我毫不避嫌吗?”
他欺身过来:“你拿我跟辽姜比?”
我默默将枕头搂进怀里,缩了缩脖子,不自在道:“唔,扶青哥哥,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醋呢。”
他半天憋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吃醋?”
可拉倒吧,一万岁的祖宗魔王对十五岁的丫头片子吃醋,这比让我相信十七岁的柳无殃喜欢十岁的秦子暮还要荒诞无稽。
我把脑袋缩在枕头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干巴巴地道:“从来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吃醋,你又不喜欢我又不是我相公,吃哪门子醋啊?”
他一时语塞,转而苦笑了笑,随即起身轻轻懒懒地道:“说的没错,我不是你相公,的确没资格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