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前这张脸,突然开始感谢,这场病来的真是时候。
沈乔拿着药,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服下。
“昨天几点睡的?”
他言简意骇,眼底带些疲惫的红,随意抓了抓头发:“不记得了。”
沈乔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怎么能有人连这个都不记得?”
沈望抬眸看她。
平静的视线,仿佛在无声回答着她的问题。
你面前这个人。
沈乔:“......”
沈乔拿他没办法,只是让他先好好休息,别工作了。
沈望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看了眼书桌上等待他去处理的文件和合同。
有一指厚。
公司上上下下的工作很多,但那些都有专人去负责,轮不到他来操心。
但层层递进,等待他去处理的,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去处理。
所以,他很忙。
至少在此刻。
沈乔注意到他的视线了,踮起脚,挡在他面前:“别想了,还是先休息!”
她的表情看上去那样严肃,不容人辩驳。
分明知道沈望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却因为过于担忧他的身体,也忘了去考虑其他。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上他那双清冷的深眸,又开始后悔。
她又想起那个梦了。
梦里满身鲜血的沈望。
其实关于他的记忆并不多,除了两年前短暂相处的那段时间,再就是幼年。
但那个时候的记忆是模糊的。
她只依稀记得,她很爱哭,他不善言辞。
她每次哭的时候,他都会安静坐在一旁,也不哄她,就只是等着。
手上拿着柔软的手帕,等她哭累了,不哭了。再上前替她擦眼泪。
明明年纪不大,却因为怕弄疼她,而温柔到小心翼翼。
时间确实能改变一个人。
从前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因为沈望长时间的沉默,沈乔也逐渐没了自信。
虽然有点怕,但她还是横了横心,握着他的手腕:“还是先去休息。”
沈望垂眸,看了眼被握着的手。
袖子是在刚才工作的时候,嫌麻烦,往上挽了一圈。
恰好露出手腕。
此时被她握着。
哪怕是发烧,也带凉意的体温,此时在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温柔掌心的熨帖之下。
也开始泛起阵阵暖意。
他没说话,但却任凭她将自己牵离出去。
从书房到他的房间,其实也不过几步的距离。
门打开,屋内没开灯,熏香的气味有点像某种植物。
闻起来会让人觉得舌尖泛苦。
“生病了不能熬夜的,你好好躺着睡一觉。”
她松开了手,把灯打开。
身后却一直没动静,她回头看了眼。
沈望却不知在想什么,盯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微微有些出神。
沈乔将他偶尔的奇怪反应,统统归结于天才都是怪异的。
“你先去床上躺着,我让婶子给你煮碗姜汤驱驱寒。”
他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突然开口:“你能看到吗?”
沈乔愣了愣:“什么?”
他伸手指向那个角落:“那个地方,一直有个人。”
沈乔看过去,厚重的灰色窗帘,地板是大理石灰。
什么也没有。
她后背突然泛起了一阵冷汗,吓的。
“什.....什么人,沈望哥哥,你别吓我,我怕鬼的。”
惨白的脸色,是真的感到害怕。
沈望再次安静下来。
可是就在刚才,沈乔进来的那一瞬间,那个人不见了。
沈望总是能见到那个人。
他不知道它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但它总是出现在他身边。
他用椅子砸,甚至放火去烧。
可那个人一直都在那里。
最后沈望默许了它的存在。
可是此刻,它却消失不见了。
沈乔左右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看见。最后吓的哆哆嗦嗦,一点一点的蹭到沈望身边。
捏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往外看。
“沈望哥哥,你这儿不会是凶宅吧?”
他平静的过去,把房门关上:“任何地方都死过人。”
他这么一说,沈乔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也对。
人类在地球上存在这么多年,死过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可......
“那你刚刚怎么说你房间有人?”
她并没有注意到沈望关门的那个动作,还在耿耿于怀他说的那句,吓她的话。
沈望很显然,并不打算和她解释。
他拖出椅子坐下,打开了电脑。
......
沈乔过去,把电脑关上,手还按着,不让他再打开。
“我让你回房,不是让你回房工作。”
他简单阐述:“我没困意。”
“躺一下就有了。”
沈望摇头:“那是普通人。”
沈乔:“难道你不是普通人?”
“我有病。”
这仿佛骂人的三个字,被他这么平静的说出来,却又好像半点不带骂人的意思。
他的声线有点像薄冰,又有点像刺骨的寒风。
总之都和一个冷字扯不开关系。
沿着人的耳朵慢慢磨,低沉的有点痒,但那股凉意却让人想要避开。
沈乔之前听王婶说过,沈望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
所以王婶总是变着法的做各种助眠的食补,家里的熏香也统统换成了气味怪异,但是助眠的药草。
闻起来泛苦,但又不觉难闻。闻久了甚至仿佛会上瘾一般。
这还是赵雪明和沈乔讲的。
提起沈望,她好像有着莫大的兴趣。
甚至还说,希望他没那么有钱,越穷越好,最好穷的饭也吃不起了。
这样她就可以拿钱包养他。
“乔乔,你还小,不懂他那种人的致命诱惑力在哪。这种人,越是平时看起来闷骚,床上就越......”
沈乔甚至还记得她与自己说这些话时,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
越是平时看起来闷骚,床上就越什么?
放浪?
沈乔垂眸去看沈望。
清清冷冷的一张脸,眉梢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一点上扬的弧度。
跟块冰似的。
放浪这两个字,和他完全不搭边。
沈乔也拖了张椅子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既然睡不着,那也别工作了。你平时玩游戏吗?”
沈望看着她,沉静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解。
沈乔拿出手机:“王者你玩吗?”
说着,她就把游戏点开,背景音乐有点大。
沈望视而不见,只问她:“书包带了没?”
沈乔有点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自己这个。
“带了啊,怎么了?”
他头一偏:“去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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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过去了。
沈乔顶着一头被她自己挠乱的头发,从沈望的房间里出来。
满脸写着疲惫两个字。
王婶刚收拾完,正准备去做点吃的给他们送去。
见到沈乔这样子,也愣了愣。
“怎么成这样了,打架了吗?”
在这些长辈的眼中,是不是任何闹事的前提都是打架。
沈乔叹了口气,勉强抬高了手,提起手里的书包:“在沈望哥哥的辅导下,我把接下来半个月的作业都给完成了。”
王婶松一口气,笑道:“你沈望哥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名,你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他。”
问他?
沈乔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
他每讲完一道题,都会再出一道同类型的题让沈乔来做。
沈乔从小到大最不开窍的就是脑子。
每次拿起笔就忘了该怎么写。
哪怕他已经讲过了,并且前后不超过两分钟。
心虚的抬眸去看沈望,后者不为所动,偶尔平静和她对视。
偶尔伸手点点试卷,示意她继续。
他虽然不像老师那么凶,但压迫感却比老师还要多上几百倍几千倍。
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沈乔觉得自己仿佛在过山车上住了十年。
身心俱疲。
沈乔背上书包离开,穿好鞋子以后还不忘和王婶说一句:“沈望哥哥好像感冒了,您等他醒了以后可以给他煮碗姜汤送上去。”
王婶脸上的笑容没消退,便愣了下:“他睡着了?”
“睡着了。”
沈乔一道题解了半个小时都没解出来,肩上莫名一沉。
是沈望,靠在上面。
眼睫轻阖,呼吸平稳。
因为发烧而微微泛红的双颊,凭空让他多出几分娇弱感。
很奇怪,娇弱这样的词语,明显就不适用在沈望身上。
但在那一瞬间,沈乔还是首先想到了这个形容词。
胳膊不小心按到遥控,远程将窗帘打开。
一整面的落地玻璃,远处是江景,光如破碎的玻璃,倒映在湖面。
而他们的身影则映在了面前的落地玻璃上。
一米八七的沈望,和一米六二的沈乔。
连肩宽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像是成年的狼,和尚且幼年的兔子。
可是此刻,那头成年的狼却靠在幼年兔子的肩上,睡着了。
他不光醒着的时候安静,睡着了也安静。
沈乔轻轻侧目,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睫毛。
长且浓密,不是很翘。
哪怕闭着眼睛,也能看见眼尾淡淡的褶印。
他并不是非常明显的双眼皮,也只在眼尾牵出一道薄的痕迹。
既不是桃花眼,又不是狐狸眼。
更像两种眼型的结合体。
沈乔在心里感叹一句,皮肤可真好啊。
离的这么近,都看不出毛孔来。
她出来的很小心,怕弄醒他,手先扶着他的腰,轻轻往后退。
将自己的肩膀偏离。
大概是过于小心了一些,手上的力道也显得小心翼翼,便如瘙痒一般。
他喉间低吟,睫毛轻微的颤动。
沈乔以为弄醒了他,便停下等了一会。
待他再次睡过去,才离开。
王婶惊讶的点在于,沈望睡着了。
她照顾他这么多年,对他再了解不过。也清楚的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的正常睡眠,于他来说又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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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是在凌晨三点醒来的。罕见的一夜无梦。
对他来说,意识是从闭上眼的那瞬间消失,再睁开眼,便是现在了。
他点燃了一根烟,立在窗前,看着隔江的cbd。
这个点仍旧有大楼灯火通明。
这个城市永远没有彻底深眠的时候。
烟雾过肺,呛感轻微。
他指间夹着烟,在手边的烟灰缸上磕了磕。
烟灰抖落。
视线不知何时从窗外的江景落在桌面。
那本粉色封面的笔记本,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遗落。
沈望揿灭了烟,烟蒂扔进烟灰缸中。
走至桌前,将那个笔记本拿起来,慢慢翻阅。
她的字不好看,这点好像和她父母完全不同。
小的时候被送去书法班练了两个月。
结果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吸取糟粕,越写越不伦不类了。
最后索性就放弃。
直到现在,她的字迹仍旧潦草。
这应该是个草稿本,上面有演算的过程。不需要细看,只扫一眼就知道,从第一步就开始错。
但哪怕是字迹潦草,解题思路一塌糊涂的草稿本,沈望还是看的很认真。
一字一句,甚至连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没错过。
翻页的手逐渐停下来,是因为越往后,就越与学习不搭边。
更像是在和某人聊天。
除了她的字迹,还有好几种不同的。
【待会下课了去哪里吃饭?】
【还吃呢,不怕再被罚?】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做人就应该先顾着当下。你把本子给周圆传过去,问她吃什么。】
【吃寿司。】
【忽略。】
【那你他妈还问我。】
【上次不是刚吃过寿司吗,这才过去几天。】
【别吵了别吵了,听本公主一句劝,吃火锅吧。】
【爱!】
大概是因为字迹过于潦草,所以很容易分辨,到底哪些话是出自于她的手。
她的世界,好像和他的,完全不一样。
单纯直接,率性而为。
白皙修长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那一页撕下来。
唯独留下了那个潦草的“爱”字。
打开烟盒,将里面的烟倒进垃圾桶。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纸屑,被小心翼翼的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