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地上,灯草跪在边上磕头,跟捣蒜一样的磕着,额前一片通红。
他一时又急又怒,想开口,却咳得惊天动地。
灯草立刻扑过来,替他抚着胸口,惊喜的喊,“爷醒了!大夫,我家爷醒了,求求您,给他看看吧,求求您行行好,给他看看吧,我给您磕头,磕多少都可以……”
“别磕了,”大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走过来摸萧言锦的脉,又解开布条子看了看伤势,道,“伤口溃烂了,又淋了雨,染了风寒,得亏他底子不错,换了别人,早在半路上一命呜呼了。”
“是是,”灯草急急的说,“我家爷身子骨硬朗,才撑到现在,求您给治治,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大夫说,“先把伤口清理一下,敷上药,煎两副退热药吃下去,若是烧退了,估计问题不大,若一直发热,那就难办了。”
“行,大夫,您给治着,”灯草说。“您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萧言锦脑子里混沌一片,只是紧紧握着灯草的手,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摄子在夹伤口的烂肉……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偶尔听到谁在说话,偶尔又听到铃铛响,更多的时候,是陷入一片黑暗中。
再醒来,四周一片安静,他缓缓打开眼睛,看到一道布帘子,有风涌进来,帘子微微漾动,他艰艰的把头扭到另一边,看到了半开的窗,窗外晴空***。
他撑着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呲了一声。
立刻有人挑帘子进来,他以为是灯草,抬头一看却是陌生人。
男人按住他,“别起来,你还病着。”
萧言锦还是坐了起来,“这是哪里?”
“望春堂,鄙姓李,是这里的大夫。”
“和我一起的人呢?”
李大夫没答话,先探了探他额头,“不烧了。”
萧言锦一把拽住他的手,“她去哪了?”
“你问灯草啊,他去干活了。”
“干什么活?”
“修城门,征苦力挑沙石,他报了名,都干了三天了。那小子看着瘦,没想到还有把子力气……”
萧言锦一惊,“我睡三天了?”
“三天三夜,一直昏迷不醒,每日汤药不停的灌,总算有了起效。”李大夫笑道,“今日灯草回来,该放心了。”
“她在哪挑沙石?”
“就在城门口边上。”
萧言锦穿上鞋,大病初愈,他精神好多了,“我去找她。”
李大夫劝道,“外头日头晒,你才刚好些,别出去,他一会就回来了。”
萧言锦摆摆手,没多话,走了出去。
昌州显得比越州要繁华一些,街上人来人往,很热闹。长街就对着城门口,不用怎么打听,就找到了地方。
老远,他就看到了灯草,瘦小的个头在一众壮劳力中显得尤为突出,就像灌木丛里开出一朵小花,并不让人感到羸弱,反而显出一种坚韧的盎然。
重沉的担子压不弯她挺直的腰背,边上有人同她开玩笑,她也不理,漠着脸,把沙石倒在大坑里,卸下担子,到工头那里领了钱就走。
萧言锦站在树后,等她过来,然而,灯草却朝着另一边走去,他一愣,扭头望去,那是***子铺。
起初萧言锦以为她去买***子,但灯草站在屉笼前,什么都没干,只安静的杵着。
他正要过去,就见坐在摊子上喝热汤吃***子的男人扔了小半个***子出来,守在边上的几个叫化子立刻蜂涌而上,却没有人快得过灯草,她像一条敏捷的狗,飞扑过去,捡起地上的***子。
叫化子们又朝她涌来,灯草拔出匕首,恶狠狠的瞪着他们,几个叫化子胆怯,骂骂咧咧,不敢上前。
灯草把沾了灰尘的***子皮撕下来,放进嘴里嚼着,剩下的揣在怀里,大步流星而去。
叫化子们朝她的背影吐唾沫,***子铺的客人们却哈哈大笑起来。
萧言锦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带兵打仗,流血流汗,从来不流泪,可这几日,看着灯草的所做所为,他的眼里总是泛起水雾。
他在树后站了许久,灯草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默默的跟在后头,等拐了弯,才叫她,“灯草。”
灯草回头,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爷好了?”
“好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些,摸了摸她的头,“大夫说你干活去了。”
“嗯,”灯草掏出那半个***子,“爷吃***子。”
“你自己吃。”
“我吃过了,还剩一半,留给你吃。”
萧言锦看着那小半个***子,心里直发堵。
对灯草来说,尊严可以不要,却不能饿肚子,明明已经不当叫化子了,还要去捡人家扔的吃食。
辛苦抢来的,萧言锦也不好让她扔掉,自己生了一会闷气,还是往前走了。
灯草察觉到他不高兴,不敢多说话,亦步亦趋的跟在边上。
快到望春堂的时候,萧言锦终于没忍住,“你有钱,为何不自己买?”
灯草看他一眼,低下头没吭声。
进了望春堂,灯草掏出两文钱给李大夫,“今日少些,明日再补上。”
李大夫摆摆手,“都说了没关系,不必在乎一文半文的。”
灯草,“该多少是多少,只要你把我家爷治好了,半文也不会少您的。”
李大夫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的道,“你呀,年纪不大,倒是个认死理的性子。”
灯草问,“我家爷刚醒,能吃油荤么?”
“最好清淡点,先喝点粥吧。”
灯草进了内堂,拿了个碗又出去了,再回来时,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她把粥摆在桌上,看着萧言锦,迟疑了一下,说,“这是花钱买的。”
萧言锦其实不是生她的气,是生自己的气,见她怯然的站在一边,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冲她笑笑,“我吃不了这么多,你也吃点。”
“我吃了***子,不饿,爷吃不完,留着晚上热热再吃。”
李大夫说,“靳公子,灯草真不赖,我就没见过这么懂事的小子,有他在身边服侍,你有福呢。”
“是,”萧言锦说。“没有他,我命都没了,如今我好了,也该我服侍她了。”
李大夫,“……”
又是求月票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