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走近后, 发现她躺在雪地上,立马拿出鸣镝朝夜空中发射, 一声尖啸过后, 不过片刻,韩湘君便策马而来。
他见苏璃匍匐在地缩着瘦小的身子,披散着头发, 看不清她的脸, 只微微颤抖的肩膀透露出她的恐惧。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呜抽噎。
这一刻, 他的心揪得生疼。
原本, 当秦忠回去禀报他说她失踪时, 当时心里很是失望, 以为她趁机又跑了。可同时又担心, 她衣衫单薄, 身上又无银钱傍身,这般大雪之夜能去哪里,会不会遇上了恶人。
那时他赌气的想, 她既然这么想走, 那就让她走好了, 这种不知死活的女人还稀罕什么。然而, 想是这么想, 在书房与人议事时却心不在焉, 坐立难安, 最后索性抛下那些幕僚,纵马出城。
他要亲自去将她捉回来,务必得狠狠收拾一顿。
可天知道, 当他到达城隍庙, 看见那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还有插在那人脖颈上的簪子时,他的心骤然停滞,莫名的焦虑起来,赶紧派人四处寻找她的身影。
然而,随着寻找的时辰越来越长,他的心也越来越慌,那时便想,只要她能完好无缺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就再也不计较她逃跑之事。
可现在,费劲辛苦,终于见到了人,这一刻,却只有深深的怜惜。
他走过去蹲下身,解下大氅将她裹住,再将她抱起来。同时,几乎是瞬间,她也紧紧的拽住他,瘦小的身躯仍是颤抖不已。
她的手很冰凉,脸也冰凉,再看她身上的衣裳,上头还留有大滩血迹,长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双眼紧闭,只那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声,显示着她依旧心有余悸。
他无法想象她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的恐惧,令如此柔弱胆小的女人竟然敢杀人。此时,他开始自责起来,若是他早来一步就好了,或许就能免她惊,免她苦。
想到此,他又将她抱紧了些,柔声说道:“别怕,孤来了。”
渐渐的,怀里的人才开情绪缓和起来。他抱着人朝自己的坐骑走过去,将她安放在马上,随后自己也翻身而上,继续将人楼在怀中。
这时,秦忠走过来禀报,“殿下,附近发现几个可疑之人,可要带回去审问?”
“杀了。”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天气太冷一般。然而,秦忠却知道,殿下越是平静,越是说明他内心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似乎为了照顾苏璃夜间骑马受寒,一行人走得很慢。
苏璃整个人裹在他的大氅里,只露出个后脑勺,她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由他搂着,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热度。不知为何,这个怀抱,总是令她感到极其温暖又安全。
黑夜里,一行人缓缓的在雪地里走着,静悄悄的,无人敢说话,侍卫们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他们殿下怀里的人。
没见连他们殿下都是小心翼翼的么?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似的,抱着人不敢乱动。
............
就这么行了半个时辰,才到达西河镇的北宅。
此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今晚发生太多事,下人们都不敢睡,尤其是芳菲苑,婢女们都在等待,彩云安排她们烧水的烧水,添碳火的添碳火,连床上也用了好几个汤婆子暖着。
她眼睛红肿,明显哭过了,哭她家姑娘可怜,受这等无妄之灾牵连,也不知就这么挟持到外面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后来听人说殿下派人去寻姑娘,她才又好受些,可没过多久又听说没寻着,她家姑娘不见了,殿下已经亲自出门寻人去了,她的心又担忧得揪起来。
这么一波三折的,彩云忍不住直抹眼泪。
正祈祷着呢,就听院子的人请安的声音,于是她也赶紧跑出去瞧,见到她家姑娘被殿下抱进来,眼泪又忍不住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
“姑娘,你怎么样了?”
她家姑娘好像有些不对劲,进屋之后一言不发,目光呆滞。
“快去让人抬热水进来。”韩湘君吩咐道。
彩云赶紧出去了,不过片刻,让人把浴桶倒满了水,她过来要服侍姑娘沐浴,殿下却让她出去,于是,她不放心的出了门,等候在门外。
室内,韩湘君将苏璃抱起,扯开大氅,脱掉她身上带血的衣裳,将人放进浴桶里。
苏璃像个木偶一样,任他动作。
随后,韩湘君也脱了自己的衣裳,一起进了浴桶,继续将她抱在怀中。
温水渐渐将苏璃冰冷的肌肤侵热,她的腿开始有了知觉,之火辣辣的涨麻,疼得她皱眉难耐。
“忍一忍。”男人轻柔的在她耳畔说道。
缓了一会儿,苏璃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她无力的靠在身后男人怀里,又开始呜呜的哭泣。
“我杀人了!”她说。
“我以前看见杀鸡都要闭眼睛的,没想到我竟然杀了人。”
“他流了好多血,还流到了我的身上。”
想起那血,她都觉得自己身上到处发痒,赶紧动手搓起来。
一边搓又一边说道:“我第一次杀人,怎么办?我会不会坐牢啊?”
韩湘君扶着她的腰,以免她因体力不支滑倒在水中,闻言,他即心疼又好笑。
“那要看你杀的是什么人,在何处杀人。荒郊野外,且杀的是恶人,属于正当防卫,无需坐牢。”
想了想,他又说道:“你莫怕,今晚,孤也杀了人。”
但,他这句话没对她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反而让她打了个冷颤。这个世界,当权者杀人似乎家常便饭,也别说当权者,就是穷苦百姓,她也听说过易子而食的事。
她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害怕,说道:“可他流了很多血,我还看见他死的眼睛了。”
韩湘君听后,叹了口气,紧紧搂着她,继续安抚,“孤在你身边,你无需害怕。”
她断断续续的抽噎着,难以接受自己杀了人的事实。
她使劲揉搓自己,皮肤都红了,还不肯放手,韩湘君看着心疼,钳制住她,“已经很干净了,不必洗,孤那里有一瓶药水,擦过之后,能将身上的脏污洗得干干净净,比水还干净。”
“真的?”
“真的,孤不会骗你,每次孤杀过人之后就是用那个洗的,你看孤的身上不照样气息好闻吗?”
眼下,苏璃十分需要救命稻草,她赶紧从浴桶中站起身,“那你快去拿来。”
韩湘君将她抱出浴桶,又给她擦干身子,之后裹了件厚厚的衣袍,让她坐在炭盆边。自己则走到门边,吩咐秦忠道:“你去将孤的那瓶沐浴水拿过来,就是洗了能让人特别干净的那瓶,快去!”
秦忠一脸懵愣,殿下,沐浴水是什么东西啊?他怎么没见过?
韩湘君飞快的朝他暗示了一眼,堵住他正要开口说出的疑问。
秦忠会意过来,赶紧讪笑,也高声道:“是,属下这就去拿。”
片刻后,秦忠回来了,递过来一个瓶子后,飞快的在韩湘君身边低语了一句,“清水,还弄了点香粉呢。”
韩湘君颔首,接过来关上门,他走到苏璃身边,扬了扬手中的瓷瓶,“自己擦还是孤给你擦?”
苏璃赶紧接过来,“我自己擦,你在外边等着,别走远了。”
韩湘君轻柔一笑,也不计较她没个尊卑你你我我的称呼。
“快去,孤就坐在这里守着。”
苏璃在屏风后解开衣裳,将瓷瓶里的沐浴水倒在掌心,仔细在身上摸均匀,又用力擦了几遍,直到皮肤泛红,她才哆哆嗦嗦的穿起衣裳。
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真的又活了过来。
她走回炭盆边,将瓷瓶递给韩湘君,郑重道:“苏璃感谢殿下今晚相救。”
韩湘君没接瓷瓶,“你留着吧,下次还可以用,还有......”他用脚把炭盆推近苏璃一些,“无需与孤如此生分,你总归是孤的女人,救你应该的。”
苏璃心下颓丧得很,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总是不断倒霉,身边这个男人似乎也不愿放弃她的身子。这一次,心情前所未有的低落。
他将她搂在腿上,柔声问,“在想什么?”
她摇头,不想说话。这一夜,千磨百折,她已经精疲力竭,没过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后来,韩湘君又将她挪到了床榻上,而他自己则靠着床柱囫囵阖眼过了一夜。
............
因惊吓过度,苏璃生病了,断断续续的病了几日,请了太医也看了当地的许多大夫都不见好。太医说是她自己不敢走出来,整日沉浸在杀人的恐惧里,喝药只能缓解惊悸,并不能根治。
韩湘君追问,如何才能根治。
宫里的太医虽然医术精湛,但对此心疾自然还是欠缺医治经验。不过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想必还得从症结上入手。
韩湘君想了想,索性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这日,苏璃正躺在床榻上小口小口的喝稀粥。
彩云见韩湘君进门来,起身行礼,“殿下。”
“今日吃了多少?”他问。
“还是剩半碗。”
苏璃这些日子晚上常常冷汗涔涔的梦魇,又加上时不时发热,身子虚弱,吃饭也没有胃口,每天就两碗清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没了。有时韩湘君抱起她,都觉得她骨头没几两,轻飘飘的。
“你继续。”他说道,之后就坐在一旁等着,盯着苏璃喝粥。
苏璃也在彩云的柔声诱哄下,艰难的把剩下半碗吃完,才看向韩湘君,问他,“殿下不忙了?”
“忙完了,今日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你去了便知。”
他吩咐彩云,“给你们姑娘收拾些厚衣裳,孤要带她出躺远门。”
“是。”
......
掌灯时分,韩湘君带着苏璃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出了西河镇。
苏璃穿的厚厚实实,像个被棉被包裹着的人,手里拿着个糖人舔着,行动缓慢笨重,模样看起来有点蠢。
她生病之后倒是格外喜欢吃点甜的,尤其是吃糖,因此韩湘君给她准备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糖果,甚至还有小儿喜欢的糖人。
他见苏璃盯着那糖人的头颅,暗暗较劲,粉嫩的舌尖一点一点的将那糖人的脸舔得面目全非,便心下好笑。
“你慢些,一会儿吃完就没了。”
“不是还有一匣子吗?”苏璃说道,她明明见他将一匣子糖带上车的。
“太医嘱咐,不宜多吃。”
苏璃这才又放慢速度,舔完糖人的头,又开始对高举的手下嘴。
“殿下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韩湘君却没回答她,只盯着她嘴边残留的一点红色糖汁看,那糖汁黏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上,靠近饱满的红唇,似乎......格外诱人。
也不知是糖更好吃些,还是她的唇更好吃些。
苏璃见他盯着自己的嘴,便伸手摸了摸,果然嘴边还有没吃干净的,于是飞快的伸舌将旁边的舔尽。
这动作引得韩湘君呼吸一滞,喉结稍稍的动了动。之后赶紧收回视线,若是再这么瞧下去,他恐怕要忍不住了,这些日子,怜惜她身子,一直也没碰她,自己却憋得难受。
“殿下还没说我们要去哪里呢。”苏璃再问他。
“去柊城。”
“柊城是什么地方?”
“邑国一个重要的州城,此时与我军正在打仗。”
“殿下要去坐镇指挥?”
“并不,此战我军胜券在握,无需孤亲自去。孤只是想带你去见识一番战场的模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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