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朝,升龙府王宫之中。
黎卫宁浑身冷汗,猛地自床榻之上惊醒了过来。在微微愣神之后,他脸上顿时流露出惊慌之色,起身看了看四周。
空荡荡的寝殿之中寂静无声,就连一个宫中侍者的身影也没有。身处其中,黎醒的心中,猛然生出无边的畏惧之意。
他有些克制不住情绪,对着寝殿外边,嘶声力竭地喊道:
“来人,快来人啊!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听到殿中的动静,黎卫宁的心腹太监辟秽当即地推开了殿门,匆忙地跑到黎卫宁身边,一下子跪倒在地,回道:
“王上,奴婢在这儿呢,奴婢在这边儿!”
在辟秽身后,还跟着太尉陈丰,敖侯黎护,一同走入殿中,跪地请安。
“参见王上!”
有些惊魂未定的黎卫宁,待看到所来的三人之后,先是一怔,然后脸上满带期冀地看向三人,嘴唇微微颤抖,问道:
“如、如何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俯身一拜,贺道:
“恭贺王上!”
虽然见到三人之后,黎卫宁便有所猜测。但当他真的得知自己赢了的时候,黎卫宁紧绷的浑身顿时一松。
黎卫宁不由得仰头大笑两声,然后随手捡起手边的枕头,一把砸向辟秽,笑骂道:
“狗东西,也不知道留人伺候!”
辟秽被枕头不疼不痒地砸了一下,讪笑道:
“宫中侍者们,还在清理甄选。奴婢实在不放心,只好一边亲自守候,一边在殿外和太尉、敖侯,一起处理诸多事务呢……”
此时黎卫宁心中的巨大喜悦,让他支撑着有些无力的四肢,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走到三人面前,一一扶起,朗笑道:
“务须多礼,你们都是孤的心腹,帮着孤夺回大权,孤必不相忘!今后国朝上下,都要靠你们助孤治理。”
三人闻言,连忙低头,齐声道:
“谢过王上!”
黎卫宁此时,却是忽然注意到,在听到自己的许偌,陈丰、黎护的脸上,竟然并没有多少高兴兴奋的神色。
这不由得,让黎卫宁微微一愣,开口道:
“太尉,敖侯,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和孤说?”
陈丰闻言,面色有些阴沉,拱手道:
“王上,老祖、黎醒被云国人带走了!”
听闻此言,黎卫宁顿时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又问道:
“什么?”
“王上,黎醒被人带走了!”黎护沉声道。
一句话,宛若晴天霹雳,让黎卫宁顿时呆立在了原地。
他身形一晃,许久之后方才反应过来,惊怒无比,吼道:
“云国人带走了?他们怎么带走的?你们为何不拦着!”
黎卫宁固然希望黎醒这个老祖死,但在死之前,他可是还想要将黎醒手中,那借助国运之力加强己身,以及延寿六百年的手段逼问出来呢。
他此前花费了巨大代价,甚至不惜故意泄露情报,使得云、黎两国国战战败,黎朝北方四州膏腴之地尽数沦丧。
而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便是觉得,只要获得了黎醒手中,那运用国运之力的方法,他便能够以此训练精兵,重振国势,最后实现雄图霸业。
而那延寿六百年的手段,更是任何君王,都想要弄到手的!
可是如今呢,黎醒倒是没有死,但是反而落入了云国人手中。那神异秘法,也极有可能落在萧承手中。
这般情况,那对黎卫宁而言,还不如直接让黎醒死了呢!
陈丰面色不太好看,沉声道:
“云国那边,并非只是派来了两名高手。云皇暗中下令,遣云国禁军高手南霁云,领百余精骑入我国境。一同前来的,还有阴阳家宗主须宿。”
一旁的黎护,轻叹一声,接话道:
“阴阳家宗主须宿,观其出手,亦是陆地神仙境界的高手。外加萧、段、南三名九阶高手,百余精骑,我等当时根本拦不住!”
昨晚黎卫宁动手夺权,除去了黎醒的党羽。这些人,都掌握实权。一夜之间全部身死,致使升龙府中各处衙门一片混乱,陈丰、黎护二人,那个时候根本无法调动内外的兵马阻拦。
再说了,便是能够调动所有兵马,以云国那边一名陆地神仙境高手,三名九阶高手,百余骑兵的阵容,也足以光明正大地杀出去了。
黎卫宁刚刚心中的喜悦之情,尽数化作憋屈郁闷之意,不知道向何处宣泄,只能无能狂怒,怒不可遏地骂道:
“该死,该死!辟秽,你手下的典签校事官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一支人马潜入,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孤养着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布局许久,到了最后,这最大的果实竟然被萧承一口吞下。此时的黎卫宁,简直要发疯了!
辟秽见黎卫宁怒极,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地上,不住地叩头,带着一丝哭腔,道: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校事官们全部精力,都在宗庙那边,人手实在不足……请王上息怒啊!”
一旁的陈丰,微微皱眉,忍不住出声劝谏道:
“王上,云国那边人马不过百人。这点人,随便想个办法,就能够混进国中,根本拦不住的!”
黎卫宁此前境况,也就比傀儡好一点。为了不引起黎醒注意,他手下的典签校事官,自然也不敢肆意扩充人手,所以根本不可能监视黎朝国中上下。
而且云国那边,就百余号的人马,随便用个商队的名义,分个两三批就能够进来了,想要拦住根本不可能!
听到陈丰的劝谏,黎卫宁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宗庙那边,可曾封锁了?”
此时额头已经磕得青紫的辟秽闻言,连忙抬头,道:
“回王上,已经封锁了,密室没有一个人进去过。昨晚云国那边的人也想要进去的,但被奴婢死命拦了下来。”
毕竟是在升龙府,南霁云他们显然也不敢逗留太久。反正黎醒已经在手上了,自然也不需要去在意其他的东西了。
黎卫宁四肢有些发软,踉跄地倒退几步,坐回床榻之上,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黎护见状,上前一步,沉声道:
“王上息怒!御医诊治过了,昨晚的事情,对王上身躯伤害不小。此时正是需要静心休养,不可妄动心火。”
也不知是因为黎朝国运一下子流失太多,直接反馈到黎卫宁的身上。还是因为黎醒那强行抽取国运的手法。
反正经过黎朝御医诊断,黎卫宁的身躯遭受了不小的损失,正是需要静心调养。
说到这里,黎卫宁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声道:
“昨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给孤一一说清楚!”
三人闻言,当即将昨晚他被黎醒捉住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在听到黎醒借助国运,不仅突破到了陆地神仙的境界,还成功返老还童,恢复了年轻的身躯的时候,黎卫宁先是眼中一亮,旋即心中怒火再起。
若非萧承横插一手,这宛若仙神的手段,本来都将被他获取。凭借这些手段,他并非不能振兴国朝,完成心中的宏图伟业!
“去,挑选死忠人手,将宗庙密室中的所有东西,全都送入王宫!”
如今的黎卫宁,只期望黎醒在密室之中,能够留下那些秘法了!
辟秽不敢耽误,连忙道:
“是!”
说完,黎卫宁一挥手,示意三人全部退下,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但三人却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尽是犹豫纠结的神色。
看到三人的模样,黎卫宁心头又是一跳,道:
“还有什么事?”
黎护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走上前来,道:
“王上,云国的册封圣旨,今早已经到了!”
黎卫宁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什么册封圣旨?”
“加、加封王上,为大云国安王的圣旨,并赐朝服、仪仗……”
黎卫宁愣住了片刻,旋即脸上涨红,怒极道:
“欺人太甚!”
在云、夏两国之前,黎朝位份低了一等,历代君王,只能称王。甚至书面口语之间,只称黎朝,而不称呼黎朝正式的国号,大安上国。
但就算如此,黎朝无论从何处来论,也是独立的国家。历代从未没有哪个君王,会去接别国皇帝的册封圣旨。
而如今萧承这一道加封圣旨,只要接下来,直接便将黎朝归为了云国的属国。今后他国之间,称呼黎朝,都得用“大云属安国”来称呼了。
先是带走了黎醒,接下来又直接送来了这样一道圣旨,也难怪黎卫宁骂萧承欺人太甚了!
“把云国的使臣,给孤逐出去!”黎卫宁怒道。
听到黎卫宁的话,黎护面色难看,微微摇头,叹声道:
“云国使臣,手持王上此前送去的书信。”
一句话,顿时让黎卫宁想要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当初为了请萧承派来高手,助他铲除黎醒,他曾让出师云国的黎护,为自己送去了一份信。
那封信中,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可谓是极尽谄媚之言,许诺之后必定举国来降,为云国永镇南方,世世代代永不复叛。
黎卫宁闻言,咬牙愤恨道:
“不过空头承诺,不认就是了!”
其实若是所有事情,都如黎卫宁谋划那般顺利,能够得到了黎醒手中的秘法异术,那臣服也就臣服了。
顶了天,不过再隐忍几年,等积攒实力之后,再起兵攻云,一洗前耻便是了。
可是现在,纵使夺回了大权,但最重要的黎醒,却被云国强行带走。
就这,还想要让他低头臣服,称臣纳贡,黎卫宁的心中,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
旁边的陈丰,却是脸色沉重,开口道:
“还有边关刚刚送来的急报,云国秀山郡军营之中,兵马调动频频。主将杨大眼日夜操练兵马,声势惊人,有叩关侵我国境之像……”
云国南方的兵马调动,发生在云国使臣送来册封圣旨的时候。其中深意,显然不用多说。
一句话,便如同一盆冷水,从黎卫宁的头上浇下来。
黎卫宁气得嘴角抽搐,浑身颤抖,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润。
“可恶!云国小皇帝,竟敢如此欺孤……”
话说到一半,只听得“噗”的一声,黎卫宁急火攻心之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眼前一黑,身躯猛地瘫倒了下来。
陈丰三人见此,顿时心中一慌,连忙扑了上来,急道:
“王上!”
“快去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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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国建昌府,常宁县中。
海瑞在随行差役的护送之下,径直走入县衙之中。
县衙之中的一众官吏,看到这位面容刚肃,身形消瘦的监察御史,盯着他肃穆冷冽的目光,心中一跳,连忙齐齐行礼道:
“见过御史大人!”
海瑞此时,全然没有将这些普通官吏放在心上,在一众官吏惴惴不安的眼神之中,快步走到县衙大堂之中。
道衍和尚看着一副来势汹汹模样的海瑞,手中批阅公文的笔微微一顿,当即对着一众官吏,开口道:
“你们都下去吧,我与海大人有事商议。”
众人闻言,心中一松,连忙放下手中事务,起身行礼告退。
海瑞眼睛一动,亦是对身旁的随行差役道:
“你们也下去吧!”
张汤闻言,抬头看着眼前身穿黑色僧袍,看着便不像什么好人的道衍,却是忍不住低声道:
“大人,这不妥吧……”
海瑞闻言,继续摆了摆手,道:
“下去吧,没事!”
见海瑞坚持,张汤有些无奈,只得领着一众随心差役守在门外。
道衍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着海瑞微微合十一礼,道:
“海大人有什么想问的,贫僧知无不言!”
海瑞面容一肃,冷然道:
“你可知,城中难民所食何物?”
道衍微微低头,沉声道:
“知道,糠麸,多为喂食牲畜之物。”
海瑞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怒容,道:
“朝廷准备的赈济米粮,为何变成了这些东西?”
“糠麸虽不好,但要这个,送来的却能比米粮更多,能够救更多的难民!”
海瑞眼中一动,继续道:
“为何?朝堂调拨的米粮,绝对够用,又何须这些东西糊弄百姓?”
道衍神色从容,平静道:
“海大人这可就是明知故问了,自然是有硕鼠作祟,从中牟利啊!”
海瑞看着道衍这幅模样,脸上怒意更甚,咬牙道:
“枉本官以为你在全城百姓危难之时挺身而出,乃是一位大德高僧。却不想,竟然也是与硕鼠勾结之辈,还这般有恃无恐,实在可耻可恨!”
面对着海瑞的指责,道衍却是忽然轻笑一声,摇头道:
“好了,海大人不必如此姿态试探贫僧了。这里的眼线,也都被赶出去了!”
听到道衍的话,刚刚还满脸怒意,愤愤不平的海瑞,忽然脸色一换,变得平静下来,道:
“大师倒是自信,就不怕本官不经详查,直接问罪?”
道衍朗笑一声,道:
“若是如此,大人何必让手下人出去呢!”
刚刚海瑞那副模样,既是试探,也是做给县衙之中有些人看的。
海瑞入城也有一些时日了,这段时间的调查,他从没有遇到有人阻拦,也没有人做掩饰,大大方方地将城中情况展现给他看。
虽然难民每日吃的是难以入口糠麸,也不得饱腹,但数月封闭城池,近百万的难民,却是少有人饿死。如今瘟疫有了救治手段,城中氛围,也明显没了当初的绝望。
一切情况,都在好转。
这和海瑞来之前想象中会遇到的情况,实在好上太多了!
再加上海瑞入城调查的时候,也是见过姬缓的。姬缓话语之中,便曾经暗示他前来找道衍。
便是如此,才有了今日海瑞前来县衙问罪之事。
此时的道衍双手合十,面露笑意,道:
“其中种种,还请海大人容贫僧尽数道来!”
海瑞闻言,当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