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个时辰之后,由于少年所乘车驾的功劳,一行人终于是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赊月城。
入城之后,由着一位姓王的城主府家仆负责给张麟轩一行人带路,至于少年所乘的车驾以及马匹则全部都留在了城门附近,听老人的言语好像是那位六公子的意思。
最近的赊月城似乎有些不太平,每逢入夜之前,总会发生诸多怪事,针对于此,城主府那边颁布了几条严令,其中便有限制外来车马不得入城一事。
走在张欣楠身旁的少年不禁扭头看向自家师父,后者微微皱眉,神色瞧着有些严肃,当看到少年投来的目光时,剑客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张麟轩暂且不要声张。
城内的某些玄机,别人兴许看不出来,可对于身为剑修的师徒两人而言,则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城内的这道禁制仿佛就是专门为了世间习剑之人而设置的一样,所以身为剑修的张欣楠与张麟轩师徒自然能够一览无余。
众人安静地走在由青砖铺就的城内街道上,去往一处驿馆,按照六公子的安排,少年今夜无需住在赊月城的城主府内。对此张麟轩也没说什么,反正住哪都是住,况且若是要论北境三州中各处驿馆的衣食住行,就属包括赊月城在内的七座城条件最好,虽说比不上一座镇北王府,可若只是一座类似于张麟轩这位王府公子自己的那座小院,此地的驿馆也仅仅只是稍逊一筹而已。
腰悬长剑的张欣楠忽然没由来地与那位出身自城主府内的王姓仆人问道:“近日,赊月城的宵禁是不是都来的及早?”
神情木讷的老仆并未转身,依旧朝着那座城内驿馆的方向走去。片刻之后,在老仆回答张欣楠的问题之前,他又问了张欣楠一个问题,只不过这位老仆接下来的提问方式,竟然是以心声。
“敢问七公子身旁的佩剑之人,您可是姓张?”
张欣楠点了点头。
老仆随即又以心声恭敬说道,“敬剑阁史官,见过张先生。”
对于身前老仆的心声之语,张欣楠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不过在确认这个老仆的身份之后,剑客的心中反倒是有些佩服张麟轩那个傻小子的老爹了。
一个坐镇北境的藩王,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为世人所羡慕。可若是能将彼此的身份相互交换一下,相信一定不会有人愿意待在这个位置上,更别说一待就是三十年。于山上修饰而言,三十年不过就只是半个甲子光阴而已,一眨眼间,便也就过去了。可对于山下人而言,却是人生当中最终要的一段光阴,一旦逝去,再难挽回。
而那个叫张允执的家伙却在这三十年中选择待在北境,去做一个似乎整日都在东奔西走的缝补匠,缝缝补补,一辈子不停歇。在此期间,这个如今已经双鬓斑白,上了年纪的老人还遇到了一些早就对未来大失所望的人们,并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未来某段光阴流水中的自己留下了一份名叫希望的种子。
竹楼入口处的那道符咒,以及车驾之中所藏着的那道符咒,其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一个将神魂丢在山中,只以肉身行走天下的“废人”。他曾恨不得一棍子砸下,就此打碎整座人间的全部山河,让一切都重归于零,或者说是一种空的境界,让一切都重头再来,就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再为世间做什么的人,却在见过张允执之后,又选择重新担起了那份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竹楼地下有位长发书生,整日握着一根狼毫,坐在一张残缺的木桌前,在一张洁白宣纸上,书写不停,他曾立誓不再翻书,可却因为张允执的缘故,选择重新开始治学。
初来乍到,在剑客入城之前,曾遇见一位身背黑色铁剑的耄耋老人,老人自困百年,便怨怼了整个世间百年,最后却因为张允执的一番话,选择再次握紧手中剑,不负三尺剑亦不负她。
一些昔日里曾恨不得天下大乱的家伙,如今竟然学着山下凡夫开起了店铺,选择了一份安稳的生活,闲来无事,也就仅限于下注而已。
除了他们以外,就连剑客自己也在见到那个坐镇北境的藩王之后,选择更改最初的打算。离开南海孤岛的剑客,一路北上,打了无数场架,战意最胜之时,恨不得拿了剑就去天外与那人一战,可就在与张允执那家伙进行了一场不为人知的心声闲聊之后,他张欣楠最终选择了留下,最后再收个徒弟,最后再看一遍人间山河。果然,真就让他看到许多原本看不见的东西。也许最后那个一切归于无的既定结果,真的会有转机。
张欣楠收敛思绪,并未急着回应身前之人以心声表达的敬意,因为那有可能不是真正对自己的敬意。而是忽然扭头看向张麟轩,看上去似乎很随意地与少年问道:“臭小子,你怕不怕?”
张麟轩一头雾水,不禁反问道:“怕什么?”
剑客有些无赖地说道:“就问你怕不怕。”
“师父您是不是魔怔了?方才运气行岔了?”
“少说没有用的,就问你怕不怕?!”剑客一脸认真,瞧着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什么都没有,怕个屁啊?!”张麟轩有些无奈道。
少年的一句话,似乎让张欣楠如获至宝,一时间竟是有些激动地说道:“没错,就是什么都没有,你怕不怕?!”
张麟轩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回头看了分别一眼身后的求凰与李子。等到少年再度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清晰可见的是一种颓废之色,这种颓废源自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少年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说着说着,张麟轩竟然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然后开始抱头痛哭起来。
求凰与李子显然被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跳,赶忙蹲在张麟轩身边,一边轻声询问愿意,一边轻声安慰。
反倒是造就这一幕的“罪魁祸首”,剑客张欣楠,他则是一脸冷漠地盯着张麟轩。
有些担子,既然已经被人放在了你的肩头,卸不掉,那就只好扛起来了。
相信你不会让他失望,也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她们失望。
沿着长街一直向前走去,大概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张麟轩四人外加一头名为潇然的男子鬼物便来到了城内的那处驿馆。按照六公子张麟燚的吩咐,今夜的驿馆除了少年一行人外,便再无其他闲杂人等,衣食住行,早已备好,完全无需少年忧心。
负责带路的那位王姓老仆在目送张麟轩一行人进入驿馆之后,便选择站在门外,帮着守夜。
张欣楠在选择好今夜准备休息的房间之后,似乎觉得有些无聊,便独自一人去驿馆的门口静静地坐着,仰头望着天上那轮月色极嘉,以至于掩盖了诸多星辰光芒的明月。
眼神中似有一些迷茫之色的张欣楠忽然问道:“你说你来自敬剑阁?”
来自城主府的那名老仆,躬着身子,神色极为恭敬地说道:“属下曾在敬剑阁侍奉千年。”
“瞧着有些眼生啊。”张欣楠微笑说道。
“当年属下入阁中的时候,您已经不在那边了,未能十全十美,也是不免有些遗憾。”满脸褶皱的老仆,似乎对当年在阁中侍奉的那段日子极为怀念。
“那柄剑,如今还挺安分的吧?”张欣楠笑问道。
“偶尔会有几次躁动。”
“还是打的少。”
“主要是除了您之外,没人打的过他。”
老仆言语中提及的他,是那柄剑中诞生的剑灵,岁月之悠久,甚至要远远高于张欣楠口中的那个傻大个儿。
张欣楠又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爷子当年曾特意强调过,若是敬剑阁无大的变动,一般是不会轻易更换剑侍的,那你怎么突然离开阁楼,到北境这边来了?”
老仆如实回答道:“等您。”
“等我?!”张欣楠有些惊讶道。
老仆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地说道:“准确来说,是灵主在等您。”
在听到灵主这个称呼之后,张欣楠不禁嗤笑一声,然后说道“灵主?!万灵之主?!是他让你这么称呼的?”
老仆无奈地点了点头。
“怎么?!我不配吗?!”驿馆的正前方忽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嗓音。
张欣楠顺着声音望去,不禁微微皱眉,沉声道:“你怎么来了?”
“靠!老子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我就跟着你!”一个看样子不过才**岁的孩子,眨眼间便来到张欣楠面前,圆脸,略胖些,整体瞧着到像是个肉乎乎的团子,只见他双手叉腰,然后向着左上方撇着嘴角,一副看不起张欣楠的样子。
坐在门外台阶上的张欣楠,瞧着这胖小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笑容有些玩味。剑客出其不意地抓住这个胖小子一只脚的脚踝,猛然站起,将他头朝下地拎在手中,然后略微弯腰,神色古怪地笑问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怎么敢的?!”
那孩子仍不服气,双手环胸,咬着牙说道:“就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