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远在他方,可那三句言语却实实在在地落入了酒馆二楼内众人的耳朵中。就算某些人心中依旧不服,可到底脸上的神色还是恭敬温顺了些。
至于躲在那个角落里的家伙自然如张欣楠所说,就是那个以孩童之姿行走于世间的血佛罗浮。而对于张欣楠方才的那句言语,罗浮本人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反而很随意地笑了笑。其实他早就已经习惯了那个剑客,在对待外人时的某种说话方式,而且既然自己没把握能一定打赢他,那么他说的话就不得不听,但是就要学会有选择地去听,语气措辞什么的则完全不重要。比如那个姓张的告诉自己不要躲着,赶紧给他滚出来,这种话就完全可以当做狗放屁,但千万不要明着说出来。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做,很简单,不就是请自己出来吗,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罗浮自己可以如此理解,但当下那个坐在楼中,看似毫无境界的背剑僧人可就全然没这份心境了,不但脸色异常难看,而且隐约似有要动身去往赊月城再与那剑客问剑一场的意思。
穿着一身青衣的罗浮缓缓走到那名背剑僧人的身边,然后跳到一张椅子上,歪着脑袋,脸对着脸,神色十分鄙夷地说道:“怎么,还想去与张欣楠问剑?你也配?!”
僧人的脸上先是诧异,然后是震惊,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高兴,能再见到自己的师父,僧人只觉得此生无憾。
罗浮对此却毫不领情,反而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说道:“别这样看我,我可没承认过你是我徒弟。”
“能再次得见师尊,徒儿此生已然无憾,不敢再向您奢求更多。”背剑僧人恭敬站在罗浮面前,执弟子礼。
做师父的不愿承认这份师徒关系,那是弟子自身修行依旧不够的缘故,怨不得师尊。师父可以不认徒弟,但徒弟此生却不能不认师父。
“滚我远点。”罗浮转身坐在椅子上,依旧是懒得搭理这个所谓的徒弟。
罗浮自身本就毫无师承观念,甚至在当年的某件事情之后,亲自出手杀掉了自己当初的授业恩师,可如今却教出了一个极为尊师重道的徒弟,想想也是多少有些可笑。
背剑僧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到了罗浮身后的那张桌子旁边,与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眉心处长有一道竖眼的男子做个暂时的“邻居”。
坐在窗边的王妃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去打搅师徒两人的短暂叙旧,等到两人说完话,王妃才笑道:“诸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毛病,日后要记得改改。至于诸位心中的某些情绪,既然还在这座城内,切记一定要藏好,一个不小心流露出来的话,可是会惹来麻烦的。”
楼内众人,神色各异,心中自然也各有算计。
“闲话少叙,接下来说点正事。此次借杜夫人的风水宝地来宴请各位,无非有两件事。其中之一,那就是给诸位介绍一个晚辈,就是我身边的这个丫头,她叫宋珺宓。”王妃指了指身旁的宋珺宓,后者起身,环顾四周,一些繁文缛节不能少。等到宋珺宓行礼之后,王妃又接着说道:“日后的一些事情,我都会交给这丫头处理,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距离王妃与宋珺宓极近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位魁梧的男子,相貌平平,衣着打扮也是极为普通,可此人却是大旭一处兵家宗门内的宗主嫡传弟子,自从那场北境与荒原的战争结束以后,他便来到了朔方城,一直隐于市井之中,醉心修行。多年以来,颇有所得,前不久刚刚让其突破了修士八境与九境之前的那块壁垒,成功栖身九境。
由于身在朔方城多年,城内的一些热闹地方也曾多少去过几次,其中自然就包括那座惊鸿楼。此刻他瞧着妇人身边的那个女子,不禁感到有些眼熟,这不是昔日那个坐在楼内一处高台之上演奏乐曲的歌妓吗?
男人站起身,抱拳道:“在下兵家弟子,赵宸,斗胆请教王妃一个问题?”
“请问。”王妃轻声道。
“此女可是前几日才离开惊鸿楼的昔日惊鸿花魁,宋珺宓?”
王妃点点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名叫赵宸的男子。
“王妃可是在故意羞辱我等?!”赵宸沉声问道。
“何处此言?”
“一个惊鸿的花魁而已,难不成也想对我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你们这些人?”王妃微微蹙眉,反问道,“不知你们又是那些人?”
赵宸还未曾说话,在座众人当中,便有一位宗门修士神色自傲地抢先回答道:“自然是那不食人间五谷,可肆意游历于世间各处山川大河的山上仙人。”
众人不禁寻声看去,定睛一瞧,纷纷抱拳,原来说话之人竟是那来自中州琼华城的一名十境修士。
此刻他竟是有些笑容玩味地看着那位镇北王妃,方才他之所以没有出声无非是在“待价而沽”,想看看这位北境三州名义上的女主人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够在城内的诸多山巅修士之间立足。
方才的一幕幕之后,这名十境修士不禁有些失望,原来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妇人罢了。不过他却不得不承认这座城却是古怪之处良多,而且竟然能让一个身有顽疾的妇人暂时拥有十境修士的修为,足可见其玄妙之处。
王妃闻言后,只是笑了笑,然后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一群在修行路上如同乌龟般慢慢爬行的蠢人而已,真不明白是哪来的自信,还真是愚人不自知。”
那名十境修士缓缓站起身,神色不悦地看向妇人,沉声道:“你说谁是蠢人?!”
一旁的宋珺宓见状立刻站起身,与那人针锋相对。
王妃反倒毫不在乎,轻轻拍了拍宋珺宓的后背,示意这孩子坐下,然后笑道:“丫头,你挡住我了。”
宋珺宓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王妃的斜后方,神色坚毅,死死地盯着那对王妃不敬之人。
宋珺宓其实与王妃相识不过数日,虽然妇人对自己极为疼爱,可到底还是会因为其父宋渊当年的那件事,而心存芥蒂。
而此刻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那个如今人在赊月城的少年。
想杀他是真,而当他不在的时候,想保护他的至亲之人也是真。
一个女子,往往就是如此矛盾,而一个看似什么都明白的傻小子,也会就此犯糊涂,做傻事。到最后万般无奈,也就只剩下辜负二字。至于是谁辜负了谁,又如何能够分的清楚。
兜兜转转,似乎又落在了缘分二字身上,一句彼此之间缘分已尽,又不知藏着多少无奈。
只希望他与她不会这样,可谁又能说的准呢。
王妃上下打量那位十境修士一番,不禁叹了口气,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方法,只能继续做些自己本不愿做的事。
仗势欺人这种事,其实在王妃的心中是极不愿做的,但若是只想凭借三言两语就让他们这群人在接下来的某段时间内完全服从一名弱女子的吩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王妃不禁微微一笑,或许自家的男人能够做到,但自己毕竟是个常年在家中养病的妇人,又怎么可能做到呢。可若是想要让宋珺宓这个丫头,在一群贪得无厌的豺狼口中能够活下去,活到日后她真正完全接受自己那个位子的时候,就必须展示一些手段用来威慑,而这种威慑却绝不能来自于别人,只能靠自己。
比如那位韩先生,或者是剑客张欣楠,都不行。
王妃站起身,朝着窗外伸出手去,当一阵清风拂过的时候,她忽然手指轻捻,于是便将清风留在了手中。
王妃收回手掌,方才与天地借来的清风此刻就萦绕在妇人的袖口处,其渐渐化作一股浅青色的气旋,看上去似乎极为柔和,可实际上却丝毫不逊色于当初剑客张欣楠随手为之的一缕剑气。
一旁的罗浮倒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此刻一脸笑呵呵地看着那个依旧还神色傲慢的家伙,如同在看一个蠢的不能再蠢的,蠢到极致的蠢蛋。
还他娘的真就以为,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了呗。
王妃与宋珺宓轻笑道:“丫头,如今好好看着,以后就要靠你自己施展了。”
宋珺宓点点头,面色平静,可心中却震惊不已。
王妃喃喃道:“起风了啊。”
妇人随意地抖了抖袖子,清风便缓缓拂过屋内,众人只觉心旷神怡,唯独一人,还未来得及施展术法,全身窍穴便已被那道青色气旋给尽数摧毁。
一位十境修士,就此沦为废人。
王妃走到那人身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下的那个人说道:“琼华城是吧,记得回去之后,替我给那个姓杨的带句话,让他千万别死了。”
随后妇人抬起头,神色冷漠地看了看周围,淡淡地说道:“诸位,可还有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