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衫老者嗤笑道:“天才刚亮,这就忙着赶人了?我三人一路劳顿,竟然连口茶都不给喝?如此怠慢我等,难不成就不怕人耻笑?”
书生顿时收敛笑意,面无表情地看向黄衫老者,然后淡淡地说道:“赶人?此言差矣。不知在场三位,如今还有哪一位能算作是人呢?是你黄更辰,还是她,亦或者是咱们这位二师兄?”
书生收起悬于身前的雪白小锥,然后再将手中的古卷重新系于腰间,与三人作揖见礼,起身后,书生笑容温和地问道:“敢问三位今日来此,是祝贺,还是回家?”
三人忽然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书生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最终则选择停在佩刀之人的身上,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无言。
书生心念微动,身前便多出一支雪白小锥。雪白小锥随书生心念而动,临空而书,以天地元气为墨,迅速地写下了几个字。字悬于空中,犹如一幅挂在书房内的名家字帖,寥寥数字便已道尽书法之精妙。
清风忽起,拂过此间,笔墨于是随风散去,化作一声声道音,响于天地四方。
佩刀之人,向前跨出一步,厉声呵斥道:“陈尧,你放肆!”
三人之中,有位身着黄衫的老者,眼神十分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书生,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失望地说道:“读书百万,落笔无神。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脱那‘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命运。”
千般措辞,归结为一点。那就是从今以后,十方阁再无禁忌,凡世间修行之人,皆可自行登楼问道。
此言刚刚传出,便有三人立刻来到楼门之前,皆是神色不悦地看着书生,甚至其中有位佩刀的男子竟是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眉宇的愤怒。
一位书生,自楼中走出,手中握着一卷古书,书页的缝隙之间,夹着许多青色的纸张。
楼前三人中,还剩下一位神色相对而言,比较温和的女子。她沉默不语,眼神中流露出的情绪似乎极为复杂,虽然心中不悦,但眼中却有敬重之意;对于书生的此番行事虽然感到很困惑,但有好似怀有三分理解。
极为普通的一刀,天地之间甚至没有任何异样诞生,可却生生逼退了书生,让其退至楼中。
收刀入鞘,佩刀之人神色冷漠地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种事,在我面前最好不要做。”
片刻之后,佩刀之人沉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书生微微一笑,道:“传道授业解惑,仅此而已。”
“你知不知道,师尊对此事,是明令禁止的!你在当值之年,如此任性而为,难道就不怕他老人家的责罚吗?!”佩刀之人提醒道。
见书生不说话,佩刀之人便接着说道:“楼中那些纯粹的道韵积攒不易,又如襁褓中的婴儿一般脆弱,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你未与众人商议,便私自打开楼门,届时无数驳杂的道韵将纷纷涌入楼中,势必让万年以来的积累,就此付之一炬,从而使得人间在未来的那场大劫之中,失去最后的自保手段。所以我劝你最好及时收手,重新关闭楼门,否则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情分,像你拔刀。要知道我的刀,就连师尊也斩得,更何况你陈尧。”
对于佩刀之人**裸地威胁,书生丝毫不为所动,神色平淡地说道:“二师兄您的刀固然锋利,却依旧属于道中之物,如此便无论如何也斩不断师弟身后的这座阁楼。与您提个儿醒,今年的当值之人是我,所以楼中的一切,师弟皆可随心所欲地调用,自然也包括这座阁楼本身。”
佩刀之人不再言语,而是猛然拔刀出鞘,向书生斩去。
书生由衷地佩服道:“纵观世间佩刀之人,师兄可居前三。榜首之位,只看你三人谁能先一步得道,如此便是谁的囊中之物。”
站在佩刀之人身侧的黄更辰面色如常,可心中忍不住一阵惊叹。方才一刀,显然陈尧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防备,若非二师兄故意收手,必然就是山下打架常用的一句话,非死即伤。此刀已然近道,得道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没想到竟然还有两人能够在这条道路上与二师兄一较高下,若非此刻有些不合时宜,他真想问问这两人究竟是谁。
佩刀之人有些不屑道:“你所说的两人,并不是真正的执刀之人,与我而言,天差地别,不可相提并论,走的自然也不是同一条道路。”
书生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黄更辰有些恍然,若不是真正的执刀之人,那便很有可能是那两个家伙。
一个是试图将“十八般武艺”尽数学全的南梁武痴,刀自然也在十八般武艺之中。另一个则是位市井间的屠夫,刀法奥妙无双,却沾满是血腥怨气。
相较于此刻的佩刀之人而言,一方侧重于道,力求大道至简,去其浮华,另一方则侧重于术,只求一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佩刀之人再次向前跨出一步,沉声道:“闲话少叙,最后再问你一遍,是否选择重新关闭楼门。”
书生神色坚毅,不可动摇,轻笑道:“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既然说服不了对方,那就只有先把他打服了。
佩刀之人呼出一口浊气,随后缓缓拔刀出鞘,刀身与刀鞘摩擦,铮铮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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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通馆二楼,名为“朔北寒冬”的屋子内,张麟轩正恭敬地给自己的师父奉茶赔罪,并表示再无下次,以后做事之前,定会三思而行,绝不意气行事。
张欣楠瞪了一眼在旁偷笑的鹿衍,然后接过张麟轩手中端着的茶杯,轻声道:“其实也没怪你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自己而已。小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并没有说起来那么难听,只是有些事,有时候不好作为手段。人可以将情绪隐藏起来,不轻易地让他人察觉,但切记不要真的做个无情之人。对于周海一事,你其实可以选择更妥当的手段,无论是求助我也好,还是你师叔也罢,我们其实都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徒弟明白了。”张麟轩正色道。
“好了,起来吧。”
张麟轩起身后,本想站着,可鹿衍则示意他没那么多规矩,坐着说话就是。张欣楠也点了点头,少年这才乖乖地坐下。至于求凰和李子二人则待在内屋里,按照鹿衍交给她们的方法进行呼吸吐纳,为自己以后的修行打下基础。
穿着一身白衣的李子,是韩先生的嫡传,日后所走的道路自然是儒家的正统修行路子,所以这种呼吸法打基础相对简单一些。
至于一身红衣的求凰,则相对而言困难一些。由于自身的一些原因,求凰其实是有一定修行境界的,不过按照如今的修行划分,这属于妖族之法,而求凰若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则是必要抛弃这些东西,所以用这门呼吸法来打基础的时候,腹部总会有一阵灼热感,滋味总之不会太好受。
张欣楠简单地问了几句少年的修行事宜,作为徒弟的张麟轩自然有什么说什么。张欣楠只在大致方向上指点了一两句,便没多说什么,然后看了一眼坐在旁边喝茶的鹿衍,后者点点头,我懂,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之后我来教。
再次踏入修行之中,张麟轩不禁有了些新的感受,便就此问了出来,是关于十方阁修行境界之中,每一境所对应的神通一事。一境界对应的术法,是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令修行者神游观想之境的神通。至于观想之境,便是修士自己想出来的地方,与梦境虽然类似,但又并不完全相同。观想之境的是否复杂,在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修士日后的高度。例如张欣楠当初的观想之境,便是纵剑万里,一览河山。
张麟轩当初一直觉得此术如同鸡肋,但现如今再次踏入此境之中,不免发现了些新的东西。
师徒二人还未来得及探讨此事,心湖之中不禁同时响起一声道音,来自于距此地遥远的天地中央。
张欣楠与鹿衍对视一眼,不由得失笑道:“看来要回去一趟了。”
天地中央,有一座阁楼,名唤十方阁。拂晓之时,忽然被人由内而外地推开了它那沉重且积满灰尘的门扉,霎时间,仙乐阵阵,大道之气弥漫。
书生轻笑道:“先生当年离开之时,还曾说过,非自己当值之年,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离开十方阁。否则必定严惩不贷。但愿师兄还能记得这句话。”
佩刀之人强忍住心中怒气,从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些,道:“我提醒你一句,修行历来没有捷径可言,无论他人如何指点,终究还是不如自身的领悟,所以问道之事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咱们十方阁可不讲儒家有教无类的那一套!”
书生微笑道:“看来二者都不是了。既然如此,不知三位来我十方阁有何贵干?楼中虽然宽敞,但也从不留宿,还望三位早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