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云海之中,刀剑铮铮而作龙虎之声,二者势同水火,两不相让。
山河万里,一念远走,天地无拘束,此乃十楼境界中所对应的第五层楼神通。一袭白衣的剑客之所以能够在眨眼间便来到荒原,所依托的就是这门自家神通。
凡世间修士突破五境之时,皆有机会习得此术,而其中的关键就是看那位书生此时是否点头,承认修行之人的脚下大道。若是认可,修行者即可了悟此神通,日后便能够随意施展,但如若没有书生的认可,那么一辈子也学不会。
对于张欣楠而言,修行此术并无这般复杂。虽然勘破十层境界在前,而术法神通创立在后,但这并不妨碍张欣楠转身下楼,然后重回某处楼梯,再行叩门之事。等到再次破镜之后,便由不得那名书生是否点头了,而作为这份规矩的回应就只有剑客的一句话。
自己脚下的大道,要他人承认作甚。
从此以后,世间便多了一位远游之术极佳的剑客,真正做到了朝碧海而暮苍梧。
除了张欣楠以外,十方阁中的其他楼主皆不得此术之奥妙。对此,一位姓陆的道人曾半开玩笑地说道:“报应一事竟然还有落在旁人身上的道理。”
以满天剑光破去樊笼之后,张欣楠来到鹿衍身边,轻声问道:“如何?”
鹿衍稍稍地调整一下呼吸,轻笑道:“无妨。”
张欣楠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然后上前一步,抬起握剑之手,将剑尖指向身前二人,笑容玩味道:“等这个机会大概很久了吧?”
武三思神色如常道:“不过是临时起意的一桩谋划,算不得等了很久。此番若能如愿地将小十三送回去,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是事与愿违,倒也不会强求什么。”
张欣楠嗤笑一声,道:“既然如此坦诚,又为何要做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十方阁楼主的身份虽然不金贵,但也经不起这般糟蹋,若是将来臭了名声,岂非是你之过?”
“所作所为,皆在情理之中,并无任何愧疚。至于行事之人,在那些愚昧无知的市井百姓眼中,只不过是一位好心接引红尘俗客的山上仙人罢了,与十方阁盛气楼的楼主没有任何关系。”武三思缓缓说道。
张欣楠不禁扯了扯嘴角,讥讽之色更甚,道:“我原以为小十三的脸皮就已然是世间罕见之物,没想到你比他还要略胜一筹。如此昧良心的话,你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
武三思眉头微皱,沉声道:“当年的人族是如何昧着良心对待妖族的,那么如今的武三思便会如何对待人族。手段之残忍卑劣,自然犹有过之。”
张欣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道:“心中怨念如此之深,日后又何以证道?!难不成万年以来的辛苦,当真要付诸东流?”
武三思眼神决绝道:“我意已决,师兄不必再劝。”
腰间佩刀之人忽然上前一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张欣楠,你这喜欢多管闲事的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论吵架,鹿衍就没怕过,而且也没输过。刚想着上前一步,从而将来者大骂一顿的鹿衍却被张欣楠拦住,后者不急不缓地说道:“刀剑之争,就在你我。至于能否为天下佩刀之人讨要个说法,全看你夏桀的本事如何,与其忙着天天胡乱咬人,倒不如回楼中苦修,否则万年又万年,我可没耐心一直等你。与你好心提个醒,如今既然无法斩我,那么日后便一定砍不得剑禹。天外问剑结束之后,你便再无胜算,所以倒不如选择放手一搏,此时此刻即能分出胜负。”
停顿片刻,张欣楠补充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证道机缘在此,切莫错过。”
言尽于此,接下来就看对方给不给机会,好让自己教训他一番。
遥记当年离开十方阁之时,修与张欣楠这对师徒曾有过一次君子之约。既不用道心起誓,更不用什么白纸黑字,一切内容皆出于修之口,某人只管思虑是否答应。原本总计有五条,但张欣楠最终就只答应了其中的两条。
为人间再出剑一次。
日后夏桀若不主动邀战,不得擅自拔剑。
师命难违,便只好言语相激,等待着某人的主动出手。
银白色的刀刃上,寒光凛冽,杀意弥漫,而作为执刀之人的夏桀,此刻心中亦是充满战意,仿佛下一刻便会暴起杀人,从而挥刀斩向那名白衣剑客。
武三思立即以佛门神通一指点在夏桀的眉心,使其心神渐渐安定下来,然后沉声道:“既分胜负,也分生死,如此方可证道,但现在不是时候。与梅零问道之后,本该飞升天外的他却依旧留在了世间,那么以他如今的剑,想要彻底的斩杀我们二人简直是易如反掌,所以我劝你暂时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以免误了大事。”
夏桀有些恼怒道:“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以自身修为压制刀意,方才使其重归刀鞘,一场狂风骤雨总算是熄了苗头。
张欣楠有些失望,怒气不争地瞥了一眼夏桀,长吁短叹道:“既然不愿动手,那就讲一讲理吧。兄弟之间,只有明算账,才能做到赏罚分明。两位兄长竟然暗中算计弟弟,险些使其走上死路,如此行径,不免令人大失所望。依十方阁之律,判尔等面壁十年,可服气?!”
武三思忽然面露笑意,轻声道:“师兄说了算。”
张欣楠不由得有些震惊,没想到会如此痛快的答应,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鹿衍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既然如此好说话,那么责罚减半。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收了神通,难不成要我一一将其打碎吗?”张欣楠借机回头看了一眼鹿衍,眼角微动,似有深意。
鹿衍恍然,收敛神通之余,再次施展出一道神通,如一道水波,缓缓向着四周扩散。对于去往南方的那道波纹,相较之下,速度却是极快,甚至还要远强于一位十境修士追星赶月的远游之术。
对于鹿衍的小动作,武三思一笑置之,既然你喜欢装傻充愣,那么便怪不得为兄借题发挥了。
按照武三思先前所说,若算计鹿衍当真是临时起意,那么原本的“意”又该落在何处?南山城一波虽平,但当真不会一波又起?少年一路行来,其实处处坎坷,之所以能够一直平安顺遂,是因为身边始终都有人护着。要么是人间无敌的张欣楠,要么是“古往今来第一人”的鹿衍,只要有他们二人相伴左右,所有的护卫扈从便都是摆设,所以的阴谋算计与包藏祸心之人也都是渺小的尘埃,完全不值一提,但此刻少年的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红衣白裙,两名女子,似乎是被人故意抹去了痕迹,所以无论怎样都寻不到踪影,但这也意味着她们二人无法置身其中,无法为那名少年分担即将到来的危险。
至于好兄弟一家,有那鸾凤归佛堂的大好格局,所以寻常人等无法涉足,但也仅是自保有余,却顾不得旁人。一旦少年选择步入其中,便会无意间改变原有的局面,到时候免不得害人害己,想来他应该不会这样做。
不知道所谓后果?没关系,武三思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例如你那位十三师叔从前喜欢随手赠人美梦,你三师叔不才,做不得此事,故而就只好赠你一桩噩梦。
如此一来,少年便只能独自面对。至于是生是死,既看本事,也看天命。
心念微动,张欣楠却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此地,不由得眉头微皱,冷笑道:“好啊,如今都敢算计起我来了,你们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
武三思拱手致歉,轻声笑道:“出此下策,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师兄莫要见怪。师弟接下来哪也不去,就在待在此处作陪,以消解师兄之怨气。”
鹿衍轻蔑道:“小人得志的嘴脸,当真让你演绎的淋漓尽致。”
武三思不以为意,神色得意地笑道:“小十三,光阴长河中的那段话难不成你没有听清,要不要此刻为兄帮着你再回忆一遍?”
鹿衍神色古怪,双手紧紧握拳,眼中的愤怒竟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张欣楠忽然问道:“此地忽然而生的这道禁止是怎么一回事?瞧着不像是你们二人的手笔,反倒是有几分小七的味道。世间能阻止五境之术的人,除了陈尧之外,估计也就只有小七了,难不成他现在选择了站在你们那一边?”
武三思解释道:“以物换物,交易而已。”
张欣楠不由得笑出声来,“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他究竟是个和尚,还是个商人。千年来倒是让他躲了个清静,如今却给我在此找麻烦,下次见面一定要记着与他讨些像样的赔偿才是。”
剑客抖了抖肩,一副懒散模样,随即躺在云海之中,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道:“如此也好,就算是彻底放一次手,给那小子一次历练的机会。实打实的生死关头,一旦有所悟,反倒要叫旁人气死,何乐而不为呢。”
此话一出,便论到武三思两人的神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了。
要论下棋一事的启蒙之人,无论是陆宇卿,还是他武三思,皆受教于眼前剑客,所以要说张欣楠不会下棋,那就是放屁。
至于棋力高低,不好说,因为剑客从不与人对弈,但从武三思与陆宇卿可以得之,一个眼界往往在棋盘之外,一个曾胜天半子,故而教棋之人又能差到哪里。
枕着悠悠云海,张欣楠自问自答,“天地为棋盘,星辰作棋子,棋局很大吗?当然了。不过还是不够大,若能囊括光阴,那才是真正的一盘大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