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南山城的剑意流转,鹿衍不禁打趣道:“师兄,传道一事光明正大即可,何必偷偷摸摸的。若是换作旁人也就算了,难不成连师弟我也瞒着?”
张欣楠笑着解释道:“哪里是我暗中传道,分明就是那小子的天赋使然。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仅仅局限于书卷上的文字。话说这段时间以来,各种神仙打架的场面,他也着实见了不少,心中能够所有明悟,本就在情理之中。”
鹿衍意味深长地笑问道:“那本由师兄亲笔撰写的《天才少年习剑总录》想必不是凡物。书卷之中,字里行间,师兄就没有动些手脚?”
张欣楠斜眼看着那一袭青衫,没好气道:“你管那个叫作动手脚?”
堂堂正正的剑道神通,岂容你如此污蔑!再者说,不就是分了些剑道气运给那臭小子,至于如此小题大作?本来就该是他的,早给晚给又有什么区别。南国境内,那两个做师兄的家伙不也身负着剑道气运,所以又有何不可。如果非要论一论功劳的多寡,旁人再多的帮组也只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要看那臭小子能否参悟见面之初的“随手一剑”。若仅是藏而不发,那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可就太小家子气了。
与人拜师学艺,形似在其次,最终学得几分神似才是重中之重。师父当下传授给弟子的本事,往往是后者将来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容不得半点马虎。既然要求弟子善学,那么师者也理当善教,二者相辅相成之下,才有可能造就出一段师徒佳话。
初次见面,传授之剑道看似简单,实则稍显复杂。每一次的“温故而知新”,都将成为张麟轩修行路上一份不小的助力。至于最终领悟多少,全看个人造化,强求不得。
对于那一剑之中的所蕴含着几分神似,张欣楠虽然感到很欣慰,但却谈不上满意。神似虽然略强于形似,但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在了别人的道路上,未能寻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大道坦途。眼前的成就固然不可忽视,但骄傲自满万不可取,否则就是为将来埋下祸根。
鹿衍有些悻悻然,小声嘀咕道:“当初怎么不见你对那两个这般上心,还不是摆明了偏心关门弟子。剑道气运一物哪是你给的,分明就是许薛二位师侄自己争取所得。”
张欣楠神色如常道:“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儒家有些事情,做得确实比十方阁要好得多。依着老头子当年的臭脾气,研究世间万千的修行之道确实如鱼得水,但要说起教导弟子,他做得并不好。有些话,你们几个不敢说,也没有资格去说,所以便只好由我去说。起初教导你们几个,说实话我也没什么经验,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来,所幸没犯什么大的错误。不说功劳,苦劳多少还是有一点的。
对于像子明与洛尘那样一心求道的徒弟而言,就应该像当年与黄更辰指明道路时一样,无用之言完全可以不说,只要让他们看见山峰在何处就行,到时候自会一路去寻。反观小轩,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到底想着什么,你鹿衍难道不清楚?一旦让他过早地看见山峰所在,依着性子,必然不择手段,要不然当初会想着用那么偏门的法子来报仇?涓涓流水,徐徐清风,朗朗明月,一切还是慢些的好,静心之时说不定一切就都有了归属。”
张欣楠的一番言语,并未刻意避开谁,所以同在一座牢笼内的其余两人,他们自然也都听得极为清楚。重返云海的夏桀对此嗤之以鼻,不愿置评。武三思则是上前一步,面无表情,沉声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借给他那般通天修为?说着求慢,但好像比谁都着急。”
张欣楠扯了扯嘴角,无奈地说道:“求静或是求慢,与求死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三州之地,其中利害如何,你难道会不清楚?既然如此,做师父的留给徒弟一些保命手段,不也在情理之中?姓武的,你跟我说实话,你脑子现在是不是真的有病?”
武三思冷笑一声,然后愤怒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选择了沉默不语。
张欣楠与鹿衍对视一眼,二者会心一笑,看样子某人着实被气得不轻。一番静心谋划,到头来非但落了一场空,反而还间接地成全了他人。无论换作是谁,想必此刻心里都不会太舒服。
张欣楠接着又说道:“回归到境界一事上,小三,难不成你当真认为我与那胡家老四讨要灵符,就是单纯地为了与他借来修为,从而应付今日之劫?”
武三思沉声道:“不然还能如何?”
“若你如此想,便大错特错。修为一事,看似重要,实则不过是些毫无用处的身外之物罢了。记得当年我便与你说过,修行者的十境就是老头子昔日随手搭建的一处茅屋,为的就是遮风避雨,过段太平日子,而非是将人间的高度就定在那里。
十层楼的境界与此方天地其实都是一座牢笼,前者困住了绝大多数的修行者,而后者则无异于困住了世间的所有生灵。二者都是不自由的,但人们却总是喜欢由原来的囚笼走进另外一个囚笼,如此反复,又何来逍遥一说。当你站在十楼中的那一刻,你所要考虑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推开窗户,去瞧一瞧外边的景色,或是选择纵身一跃,如同凤凰涅槃一般,置之死地而后生。
墨守成规,你比陈尧更甚。不知变通者,又何以用更高的眼界去看待世间呢?我素知你心中所想,明白你的雄心壮志,但你好好看看现在的自己,是否还有当年模样!无端残害生灵,暗中算计一位晚辈,方才更是临时起意,便想着对同门师弟出手,一桩桩,一件件,你难道还不觉得自己已经行岔了路?”
武三思眉头紧皱,神色略显痛苦,嘴角处竟是不知何时渗出了血迹。
鹿衍上前一步,与白衣剑客并肩而立,面朝武三思,轻声道:“之所以借来五族之力,一是因为自保,二则为了于少年指明道路。实不相瞒,少年的四方之气已然聚拢,水行化身应运而生。按照五行相生之理,下一个十有**就是木行化身,而暗无天日的心湖之中,也是时候照进一缕和煦的晨光了。”
站在一旁的夏桀突然冷笑道:“二位,难不成真以为胜券在握了?如此急不可耐地和盘托出,小心到时候悔之晚矣。区区五族之妖,就算处于十境的岁月再如何久远,难不成还能长过我与武三思?境界确实无用,所以夏某本就是那无境之人。若是一道恶念不足以斩杀少年,那么再多出夏某的一把刀就是。”
张欣楠微微一笑,轻声道:“对弈双方,彼此有来有回才有乐趣可言。一方纵然全局,反而甚是无趣。夏师弟,有什么后手尽管来,为兄候着你。若是觉得落子无趣,再与师兄我问剑也行。放心,这一次绝对打得你站不起来。重返云海之事就可以不用考虑了,老老实实地在坑里带着就好。”
长剑微微颤鸣,似在欢呼雀跃。
反观某人的手中刀,此刻已毫无任何战意可言,虽不至于畏手畏脚,不敢与之一战,但在短时间内,它绝不会主动挑衅那柄长剑。
荒原上空,武三思故意为之的一座囚笼内,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一方神色如常,二者都笑而不语,而另一方因为暂时失了主动权,所以此时此刻不便多言。唯一能打破当下僵局的,便就是南山城那场争斗即刻分出胜负,否则沉默还当持续一段时间。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南方,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只见衣衫略有不整,单手持剑的张麟轩以神行之术,不断在街道上奔走,借助五位前辈的修为,出剑极其凌厉。
作为某人恶念所化的黑袍男子,此刻只有招架之功,而全无还手之力,只等被动挨打,等待机会。
鹿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在张欣楠的耳畔低语道:“小轩估计要吃亏了。”
“得意之时,理应戒骄戒躁,如此毫无目的地出剑,不吃亏才怪。再者那五人的通天修为骤然加身,小轩必然要适应一段时间,以熟悉各大脉络的气机流转。喜忧参半,有好有坏,不必过于担心,总要让他自己历练一番。至于这一路压制他人出手的打法,不免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意味,之后梳理招法神通相互衔接一事,就劳你这个做师叔的多费些心思了。”
“为啥要我去做?!师兄,不是吧,您又要当那甩手掌柜,那臭小子可不是我的徒弟。”鹿衍一脸的不情愿。
张欣楠忽然有些伤感道:“想着你应该会比我更熟悉一些,免得出什么岔子。”
鹿衍神色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欣楠笑容温和道:“为兄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