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并没有让沈明月面上动摇分毫, 她弯弯眉眼, 静静瞧着故弄玄虚的李莹儿,“敢情是什么?”
她一反问,李莹儿有些吃瘪。手指在矮桌上划来划去,撅了撅嘴。
到底还是惧怕李旭放在沈明月身边的人告状, 李莹儿眼睫眨了又眨, 一派天真烂漫,“敢情嫂嫂是心怀天下, 不然也不会斥责那些荒谬怪诞的无稽之谈。”
李莹儿话锋转得快,沈明月低低叹了口气, 也跟着做起了戏, “心怀天下也不过是一女子, 既不能出仕,学有所用, 亦不可忧天下之忧。”
她淡淡瞥了眼仍是娇憨神情的少女,从盘中捏出一颗酸梅,叹息道:“不然, 便会有数不清的流言蜚语。若说男子不理解女子为何会有颗抱负之心。那同为女子者,多少也会有所感受。”
“偏偏,这世间猜忌最凶、流言最狠者, 都是些惯常见面之人。”沈明月幽幽看向咬牙忍耐的李莹儿, 接着道:“都说这青梅酸, 依我看,也比不过那些暗藏嫉恨的人心。青梅酸牙尚且可以弃之, 若是与这样的人一同生活,怕是要糟心又怄气。真可谓又蠢又坏。”
“嫂嫂说得极是。”
李莹儿回过味来, 面上的笑容都有些装不住, 没想到沈明月竟然说得如此不留情面,那一字字看似说着他人,实则暗指自己,但凡稍有些头脑的,指不定在心里偷着乐成什么样。
她眼风凛冽地略过垂着头伺候的青青,这婢子唇角上扬,八成就是听出了沈明月的言外之意。
眼中忿恨一闪,李莹儿手指虚虚捻了捻,道,“不过其实此事也好理解。嫂嫂饱读诗书,又是上过女塾的,自是明白文人相轻的道理。文思泉涌者本就是少数,可但凡有一两句神来之笔者,又有谁没有过文曲星降世之梦?因妒生恨,故而言辞失了常情。其实与外人看来,不过五十步笑百步,都是笑话罢了。”
“因妒生恨?”
沈明月垂眸,“所求不同,既无利益牵扯,又无实质联系。说是妒,不过就是心境作祟,就如同异闻水女篇中......”
“嫂嫂莫要继续往下说。”
李莹儿不知为何浑身一抖,伸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双耳,“莹儿自小就怕这些乱七八糟的异闻,早前府中不太平时,莹儿可是夜夜都无法安睡,要不是嫂嫂进门......”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李莹儿满目慌张,犹犹豫豫试探道:“嫂嫂?”
沈明月茫然地望向她,脸上迷惑的神情让心存试探的李莹儿松了口气。
李旭临走前,特意嘱咐她每日都来新房与沈明月说说话,顺便试试沈明月到底是真忘了所有,还是假意糊弄另有所图。
她这个大哥遇事一向都是胸有成竹,稳操胜券,唯独在沈明月身上犹犹豫豫。
任谁看,沈明月都还是在药力控制之下。
偏生李旭不知为何生了疑,非要她再旁敲侧击。
李莹儿不明白,若面前的沈明月当真恢复了记忆,大可闹着和离一走了之,回到沈家。
就算爹是当朝宰相,也不能干预京都百年世家沈氏一族。
又何苦继续窝在李家受气?
况且如今许家重金求个天意,要是沈明月清醒,怎么可能放着许知平不管,仍在这小小内院里吃什么青梅。
等等。
李莹儿沉思的目光落在矮桌之上的青梅,登时发亮,“嫂嫂,最近可是喜欢吃些平日里不爱吃的?”
因李旭对沈明月上心,是以在他们成亲之前,李莹儿有几次去书房找李旭,都看见他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只不过李旭当时的模样着实古怪,一会沉思一会又红了耳尖。李莹儿实在好奇,就瞥过几眼。
那通篇的文墨挥洒,写得却不是什么经世大道,而是沈明月日常的一些喜好。
所以对于沈明月的口味,李莹儿还是略知一二。
她这般突然地爱吃青梅,倒是让李莹儿想起了另一人,汪姨娘。
若是没有记错,自从抬了身份,汪姨娘院子里的青梅就没断过。
像是看出了李莹儿所想,沈明月摇了摇头,“我的身子怕是没有什么子嗣缘分。只不过是天热的缘故,过往每逢这几月,都是如此。”
“嫂嫂还是请人过脉的好。”
李莹儿才提了一句,忽得想起宫宴后太医那番欲言又止,生怕又得罪了李旭的心肝,连忙转了口风,“不过嫂嫂进门时日不长,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沈明月故意攥紧了手心,面上露出些无奈的神色。看得李莹儿眼皮一跳,恰好将目光落在之前的蝴蝶金簪之上。
她松了口气,重新笑道,“对了,说了这么半天,还不知嫂嫂送我金簪作甚?”
“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明月略红了眼,轻咬着唇半晌才道:“只是沈府来了信,说我娘最近身子不适。做人儿女的,哪里有得了消息不前去探望的道理。可是......”
她将金簪递进李莹儿手中,哀哀求道:“你也知我身为人妇,没有夫君、婆家的发话,贸贸然出府实在是有失体统。所以想请莹儿在祖母面前帮我说说好话。”
“我不过是出去半日,只要娘无事便会回来。莹儿可愿意帮我?”
沈明月说得亦真亦假,李莹儿自是知道有失体统是假,李府禁锢了沈明月才是真。
掌中的金簪,其上的蝴蝶跃跃欲飞,恐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莹儿沉吟了片刻,却是难得发了善心,应了此事。
只因她想起了求见无门的李夫人。
同样为人女儿,她深深明白那种得知母亲生病而无法探望的颓然之心,着实有些不近人情。
“嫂嫂莫急,此事我且去试试。”
李莹儿将矮桌上的金簪拢在袖中,淡然道:“最快三日,便可给嫂嫂一个答复。”
她走得快,沈明月也没有再留。
三日后不论李莹儿有没有带来准信,沈明月都是要出府的。账簿上的开中十二贤,只剩最后两位和沈家还没有默。
沈明月与孙掌柜约定了三日后绸缎庄见主。
李府已是一条快要沉底的船,沈府百年声誉万不可孤注一掷搭在李相身上,她微微蹙眉,若是能默出完整的账簿,也算沈家戴罪立功。
就算是罚,也不会牵连家族中其他人。
眼前蓦然出现李旭的笑脸,那双狭长的眼眸中繁星璀璨,似是含了无限温情。
沈明月愣了片刻,目光落及矮桌上拆开的信,里面是李旭的笔迹,写得全是些趣闻趣事,就好似他们不过是万千普通夫妻中的一对,相互依赖,相互惦念。
可是
沈明月缓缓闭上眼,笑得凄凉,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一对普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