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我绝不答应!除非你陪着我, 否则我不会帮你护着沈府。明月,算我求求你,别睡。”
李旭慌得语无伦次,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姻缘, 便是要他粉身碎骨, 也要与地府争人。
“旭儿!你还不赶紧出来!一个男子呆在染了血的床榻上像什么话,那血带怨, 会冲撞了你的大运,快出来!”
闻讯而来的李老太太一进房便皱起了眉头, 沈明月身子虚, 月份浅, 胎位本就不稳,因着李旭不在, 故而也没多嘱咐她这几月不可行敦伦之礼。偏她露出的脖颈上青青紫紫,看来多半是魅惑了旭儿,才招致祸端。
“你们怎得也不知节制!”
李老太太久经岁月, 一眼就瞧出沈明月已是强弩之末,她声音低了下来,“去了也好, 免得你再牵肠挂肚, 与你爹诸多生隙。”
她这个孙儿一向乖顺, 自从李夫人那事以后,不但处处与李相作对, 言语间更是诸多顶撞。
找了新房的婢子一问,才知道李旭如今事事都依着沈明月。想必也是沈明月在枕边吹风, 才会让旭儿不知轻重。
李老太太神色更冷, 朝身边的嫫嫫使了个眼色,“去把少爷拉出来,别让晦气之物污了少爷心神。”
说话间,大夫与稳婆前后脚进了新房。
李老太太身边的嫫嫫都是些力大做惯粗活的,但李旭身娇肉贵,比不得之前绑了沈明月那般粗鲁。
“少爷,您就别为难老奴们了。”
“滚!”
狭长的眼里满是怒气,白色锦缎的中衣早就被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暗红,“她在这,我哪也不去!”
“旭儿!”
李老太太也寒了脸,正要再骂,臂弯被人搀扶住,回头便看见了李相冷峻的脸,“娘,就由他吧。他的痴念,您又不是没见过。”
“你怎得做人家爹的?!”
李老太太一言堂惯了,还没被人如此忤逆过,当即骂道:“若是普通的血也就罢了,那可是我的曾孙,你的嫡孙!还未出世便遭了难,怨气冲天!”
“旁人躲都来不急,你竟然还不拉旭儿出来?”
“娘,哪里有这么多怪力乱神之事,它虽未出世却仍是我李家人,哪里有迫害一家人的道理。”李相手臂用力扶着李老太太缓缓走出了新房,转身又将那几个嫫嫫也叫了出来。
“少爷,少夫人失血过多,老夫怕是回天乏术。那胎儿......”
“什么胎儿?”
李旭被大夫一句话震得脑仁生寒,狠劲捏住一旁畏畏缩缩的稳婆,“你是哪家的大夫,还不过来瞧瞧看?”
“少,少爷,奴是稳婆。刚刚是老夫人差人去叫得奴,说是有夫人小产。”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李旭眼睛通红,“你的意思是,明月她......”
“不错,少夫人怀胎月份尚小,本就不宜行敦伦之礼。”
大夫到底是惯常来李府诊脉的,说话也稳重些,“再加上夫人吃了堕胎药,这一胎怕是保住不了。如今老夫先替少夫人施针,稳住气息。还请少爷在外等候。”
李旭不敢耽搁,将沈明月身子放正,才从床榻离开。
“有孕与堕胎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旭眉头紧皱,目光落在一旁伺候的婢子,抬脚便是一踹,眼神凶狠似刀,“怎得爷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们好生看着少夫人,你们便是这样糊弄?为什么不拦着她!”
“少......少爷。”
婢子们瑟瑟发抖,“之前是少夫人特意嘱咐我们,说要亲自将有孕之事告诉您,奴婢们才隐了没报。可这几月的吃食,奴婢们都伺候的谨小慎微,万不敢有半点马虎。”
“不敢马虎?”李旭怒极反笑,他瞧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子,心中堵的说不出话,“我看你们就是求死!”
狠戾的眉眼让此刻的李旭神似修罗,婢子们心头一寒,有个胆子大的,连忙指了桌案上还剩一两块的糕点,忐忑地猜测道:“少夫人的每一道食物,都是奴婢们亲手做得,从不敢假手于人。只有这盘糕点,是今晚饭后汪姨娘差人送来的。奴婢不敢以恶猜人,但少夫人今夜病状来得迅猛,还请少爷细查!”
“娇娘?”
李旭冷冷一笑,喝道:“钱彪可在外面?”
“属下在。”
“立刻去娇娘那查验,包括这几月她与什么人接触过,全部都给爷查!”
房内,灯如蚕豆。
沈明月气息微弱,却又比之前连贯了许多。
李旭定定瞧着盘中剩下的糕点,推在刚刚施完针的大夫面前,“您给瞧瞧,这里可有堕胎药的成份?”
用手掰开其中一块糕点,那股熟悉的气味即便是被花香掩盖,此刻也足以让人笃定,“少爷猜得没错,堕胎药中的藏红花晾干后便是这股酸甜味。”
李旭身子都有些站不稳,想起早前自己还亲手一块块喂给了沈明月,思绪就如同失控疯长的野草,搅得他头痛欲裂。
年迈的大夫毕竟见惯风浪,此刻也猜了个**不离十。只不过苦了床榻上金贵的女娇娥,这一命怕是已经被地府鬼差记在了本上,只等时候一到,便来拘魂。
写好的方子递在魂不守舍的李旭掌中,大夫背起自己的药箱,拱手道:“如今老夫只是用银针勉勉强强留住少夫人的一口气,若要救回少夫人,还请少爷尽快另寻高明的好。”
送走大夫,李旭呆呆愣愣站在院中,一会哭一会笑,瞧得周围的下人全都躲在一旁,送了李老太太回房的李相才折回,就看到了李旭癫狂发痴的神情。
他皱眉,也不知旭儿这情深的性子随了谁,“李旭!”
一声冷喝击破了李旭眼中的残景,他木然地转过头,似是不认识面前的中年男子。
“你再这样颓废下去,沈明月就真的药石无灵了!”李相恨他为了一个女子便如此失魂落魄,一巴掌狠狠扬起,重重落下。
“啪-”
火红的印记立马高高肿起。
“爹,你救救明月!”
六神无主的李旭重重跪在李相面前,恳求道:“儿子知道错了,求求爹再帮儿子一把,请太医来看看明月!”
“太医已在来的路上。”
李相到底不忍心,扶起李旭叹道:“你进去守着吧,你们本就情缘浅淡。爹怕你,再也留不住她了。”
李相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李旭所有的希冀。刚刚大夫说得明白,那糕点里本就放了大量的藏红花,沈明月用的量又多,一旦出血便无法轻易止住。
再加上她本就亏了身子,已是油灯枯竭之数。
“明月,是我害了你。”
要不是他留下祸根,抬了娇娘做妾。就算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作出如此恶事。
一个妾也想要母凭子贵?
李旭眼中忿恨难平,跌跌撞撞走近床榻上的沈明月。
床榻上暗红一片,刺人眼痛。
几个婢子又抱了一床新被褥盖在沈明月身上,好似看不见那不断加深的暗红,就可以当她不过是与往常一样熟睡。
稳婆头上的汗就没干过,可李家给的银子丰厚,稳婆虽然早就黔驴技穷,仍是想着法在一旁止血。
至于那尚未完全成型的孩子,她预备悄悄处理掉。因过往的主顾,都不愿面对此事。稳婆也没问李旭,直接做主将小小孩童包在上好的锦缎里遮住了脸,暂时先放在了一旁。
李旭的眼里此刻仅容得下面色惨白的沈明月。
他爱怜地吻在她越发冰凉的额头,无声的泪珠一颗顺着一颗滑落。
“明月,你回来好不好?”
“明月,你一直找的那页,我已经烧了。谁都不会知道,你瞧,我本就打算护着你,护着沈府的。所以,你回来再陪陪我,好不好?”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明月,你放心。所有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我再也不走了,只陪着你,天荒地老。”
“明月。孩子的事你不要难过,我们都年轻,还会再有的。”
“明月,你还记得我们大婚的那日吗?”
李旭絮絮叨叨,伸手将沈明月抱在怀里,狭长的眼眸里满是痴意。
稳婆悄悄瞥了几眼,只觉得头皮发麻。
看来李家的郎君怕是要废了,这情形就像之前她见过的另一家郎君一样,因受不了打击,整日疯疯癫癫,最终为了捞水中月一头栽进了护城河。
追随夫人而去。
这话她不敢说。
门帘一掀,张太医闻着房中的血气便缩回了脚,他转头与李相摆了摆手,“救不了,救不了。”
“你还未诊脉,说这丧气话也为时过早了些。”李相自是不依,拉住张太医的衣袖,就往房中走去。
张太医不情不愿,可李家父子都是狠人,他区区一个太医,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
伸手放在沈明月冰凉的素腕,张太医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须臾才道:“今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
被李旭目光里的怨恨一吓,张太医抖了抖,又道:“不过,城郊西南山中有一了得观,观中的了无师父医术远在臣之上。”
“还不快请!”李旭扬声,就要招呼钱彪去城郊找人。
“且慢。”张太医急急出声,“了无师父有个规矩,心诚才接。请是请不来的,得送少夫人过去。”
李相眉头一皱,“依照明月现在的情形,哪里能折腾的起。他若是求财,我李家绝不吝啬!”
“相爷这话没错,但高人自是有高人的规矩。”
张太医叹了口气,从自己随身带的药箱里翻出一颗朱红色的丸药,“臣与少夫人也算一面之缘,这里有颗心脉丹,可护少夫人三个时辰无虞。一切自有天意,还请相爷与少爷及早做决定。”
李旭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匆匆收拾了一番,又带了些护卫,两辆马车晃晃荡荡飞速向城郊驶去。
哒哒的马蹄惊起不少犬吠,有些浅眠的甚至推开窗想要一瞧究竟。
才亮起烛火,马蹄声早就走远,消失在无尽的夜色。
出城的路并不难走,夜里宵禁,出城门却是费了一番功夫。
山里树木高大,将微微发亮的天遮蔽,仍是昏暗难辨。
李旭心中更急,不断催促车夫。
“少爷,这山路盘旋不好行得太快。”车夫也是头一次来这了得观,行得谨慎不说,还要承接李旭的怒意。
“混账,坐一边去,我来!”李旭将沈明月好好托付在婢子怀中,自己坐到马车外室,接过缰绳狠狠抽了几下,马儿受惊,哒哒狠命地向前跑了起来。
“少爷!这样使不得。此山巍峨,转弯处极多,切不可如此快马。”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旭手下再加力,只听周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连马车都颠簸抖动异常。
“少爷!”车内的婢子惊声高呼,“少夫人身下的出血又多了!”
“什么?!”李旭懊恼,才要回话,眼前陡然出现一条之字形的转弯,李旭下意识就要拉住缰绳,可刚刚速度过多,车抽在这冲击之下猛然断裂,车夫一把将李旭推出马车,两人一前一后摔落在地上。
而失了控制的马车宛如夜空流星,带着沈明月齐齐摔下了山崖。
扑出去的护卫落了空,眼睁睁看着马车一路撞在陡峭的岩石上,最终跌入冰凉的河水之中。
“少爷。”
变故陡生,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李旭自己也摔得不轻,晕晕乎乎站起来,踉跄走到沈明月掉落的地方,入目便是一条极深的河流,好似翡翠绿玉带,清澈透亮。
他看不到马车的残骸,也寻不到沈明月。
心灰意冷之下,跟着便要纵身一跃。
亏得钱彪死死抱住李旭,任凭李旭拿着剑疯狂乱砍,也不敢撒手。
“明月!”
“明月!”
李旭被几个护卫压制的无法动弹,唯有撕心裂肺的喊声久久回荡在整个山间,惊起了林子里栖息的雀鸟,扑啦啦飞出。
“竟然是我!是我!”
李旭悔怒交加,再看鸟群飞离,河深无尽,喉头腥甜难忍,几口血接连吐出,再也没了气力。
何谓度日如年,过往李旭以为是求而不得,却不知还有追悔莫及。
寒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枝头,白了人间。
自沈明月掉下山崖,李旭每日里都会领人去那仔细搜寻。
李相也不拦他,只是最近开中法闹得越发激烈,各方人马蠢蠢欲动,李相除了血脉是谁也信不过。
是以,他也想来看看,李旭的心病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毕竟男子,还是应当以事业为重。
“少爷呢?”才解开大氅,李相一低头,就觉得这婢子有些眼熟。
再看外间候着的其余人,李相心中一凛,微微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