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我想顾臻必然后悔说出让我做主的话来。
素水院就在眼前。
身边的男子面容沉静, 没有半分焦虑。
魏良在前,一把推开紧闭的院门。
四方的院落里,李莹儿一身素衣,将自己用绳子捆好, 看样子跪了有段时间。
“臻哥......”欣喜的语调在见到顾臻身后的我时, 瞬间低落。
李莹儿规规矩矩,朝我与他跪拜道:“见过太子, 太子妃。”
“还请太子妃原谅莹儿那夜落水后仓皇之举。”
她倒是机灵,赶在我发问前, 简简单单将那夜要致我于死地之心归结于落水后的失智。
我斜了眼身边的顾臻, 他坐在一旁, 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 好似一尊大佛。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他冲我微微一笑,“岁岁不必顾虑。”
既然正主的大靠山都这么说了。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随侍的婢子内官早就在院外回避, 此间院落只有魏良近前。
衣袖一拂,我冷了神色,“李莹儿, 为何迫使翠娘自缢?”
“回太子妃, 此女手脚不干净, 当值第一晚便偷了小女贴身贵重之物,被小女发现后, 她痛哭流涕又说家中还有幼弟,求小女放她一马。”
李莹儿不慌不忙, 一双眼直愣愣瞧着我身边的顾臻, 嘴里要说的,可是半句都没拉下。
“小女心软便留了她在身边,没想到这婢子记仇,第二晚就将小女迷晕,甚至于还试图以此挑起太子府纷乱。”
“可惜她千算万算,也不过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太子妃慧眼,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端倪。”
李莹儿低垂下头,将万般眷恋尽数掩盖,凄凄惨惨接着道。
“小女也是被她陷害,才会神智不清,对太子妃说了那些大不敬之言,甚至于做下那种大逆不道之举。”
“太子妃仁厚,小女感恩太子妃海量,故而自作主张给柴房送上一卷麻绳。小女宁愿承担这迫害恶名,也要替太子妃出口气。”
果然,这才是李莹儿。
话语之间,滴水不露。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人死无证。
黑白是非又从来都是胜者的自辩。
合着这一出柴房自缢的事故,原是我的气不顺?
多么体贴的可人儿。
我斜睨了顾臻几眼,与他玩笑讽刺道:“瞧见了没,这还是朵体贴入微的解语花,殿下好福气。”
顾臻嘴角一斜,声音不大不小,“我有你即可。”
啧啧啧,看来顾臻这是要让李莹儿彻底记恨透了我。
手中的茶碗被人换成了汤药。
我皱眉,假装没看到。
“李莹儿,翠娘是你要进书房的。你敢向殿下张嘴,难道不清楚她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妃明鉴。”
李莹儿面上涌上一丝凄苦,“小女的的确确是在府外见过此人。那时小女要......”
她不似之前那般言语流利,字字凝滞,眼角泛红。
“要选绣娘,此人便是入选的绣工。”
李莹儿手指攥紧,以面伏地,瓮声瓮气道:“那日我听闻府中来了位绣娘,名字耳熟。生怕日后被她认出,多出事端。才会斗胆向太子殿下提议,将此人安置在我眼前。”
“没想到,还是出了事。”
听这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我沉吟不语。
只上前抬起她的下巴,凑近了嗅了嗅。
好绝。
她竟然脂粉未施。
李莹儿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立时不自在地涨红了脸。
我回头,与魏良吩咐道,“将李姑娘往日里惯用的香粉胭脂统统拿来。”
瓶瓶罐罐摆在眼前,竟没有一样出自余香染。
我虽看戏多,实战却还是青涩的紧。
顾臻轻笑,与我附耳道:“查查余香染九月的账目不就清楚了?”
“妙极!”我才要往下吩咐。
魏良已然将余香染的账目递上,“回禀太子妃,余香染的管事就在院外候着。”
手中账本厚重,我细细翻阅至九月,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跃然纸上。
慌得我霎那间白了脸。
其中的确无李莹儿的名字。
九月,我与顾臻大婚,而她正在前往宾州的路途。
翠娘一死,我手中又无实证。
而她,那夜的确被迷晕放在了假山巨石之间。
“那为何要去后院假山?”
我一口饮尽手边的汤药。
口苦远不及心苦万分之一。
那名字出现的突兀。
甚至于让我在往日里难以下咽的汤药中尝到了一丝甘甜。
“那夜,小女正打算歇息。忽闻室内一股清香,等醒来时,便在后院。”
说起那夜假山,李莹儿也是一脸茫然。
“那个黑色的瓷瓶,可查出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想起在她身边见过的小瓶,与顾臻仔细问道。
“是一种可以使人致幻的香药,也叫魅香。过量时,常会使人似梦似醒,不辨真假。须以极大刺激,方能清醒。”
“魅香?”
话音才落,口中就被顾臻顺势塞进一个蜜枣,我鼓着腮帮子朝他含蓄地问道:“此药,该不会还有那种效果吧?”
我又没有明说什么。
地上的李莹儿登时委屈的不行,将额头连连磕在青石板上,“太子妃明鉴,小女对于太子殿下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她话是这么说着,可那略一抬眼,无一不是脉脉柔情。
“......”
好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不怀好意地撇了眼顾臻,朝地上的李莹儿努了努嘴,做着口型,“殿下不愧是少女闺中入梦郎。”
脸颊被他长指一捏,顾臻失笑,“你又打哪学来的这话?”
“如今我有家室,入不得其他女子的梦。若是你想......”
我捻起一颗蜜枣堵住他的唇,很坚决的摇着头,“不了,夜里做梦多,白日里容易困。”
蜜枣甜腻。
我渐渐有些犯迷糊。
顾臻说让我做主,实则该查的他早就查过。
翠娘一死,我手上便只有那一盒余香染的香粉。
李莹儿推脱的干净。
我唯一能驳的,便是水中那一幕。
心下霎时不爽利极了。
我冷下脸,“如此说来,那夜之事全是翠娘一人所为?”
“还请太子妃为小女正名。”
李莹儿泪眼朦胧,若不是被捆在身上的麻绳束缚,就差上前抱腿哀嚎,鸣冤叫屈。
“既是如此。”
“本宫可以原谅你中魅香落水后失智之举。翠娘自缢一事。”
我微微停顿,李莹儿面上渐有喜色。
“此情本宫不领!”
我瞧着她眼中渐渐灰败,慢慢道:“一来,翠娘与你相识在前,对本宫隐瞒不报,目中无人,造成府中混乱,是为无理。”
“二则,翠娘是本宫关起来的人,你一介罪臣之女,不知安分,大胆与府中婢子内官勾结,避开守卫促使翠娘自缢。你以下犯上,自作主张是为无由。”
“无理无由,加之翠娘这条命,赐你一杯鸩酒,也算顾全你的脸面。”
“太子妃,小女冤枉,小女所做都是为了太子妃。”
李莹儿脸色惨白,见我不为所动,连连跪着往顾臻面前移了几步,“臻哥哥,我......我不能死。”
顾臻微叹,朝李莹儿摇了摇头,“法理面前,皇子尚且与庶民同罪。放心,你爹的事,我自会查明。
“杀人偿命,有何不能?”我冷眼旁观,心中算得飞快。
那夜的细作既是与开中法废除有关,自是奔着顾臻前来。
而李莹儿身为罪臣之女藏匿太子府,竟然仅仅是被迷晕扔在假山这么简单?
假设翠娘真的是扮猪吃老虎的角,又怎么可能自缢的如此草率?
毕竟想要咬死顾臻,欺君之罪可比叫他后院起火更加有料。
我想不通。
手中证据太少,朝中之事我又一贯不上心。
如今空想,万般念头俱来,却又不知哪一种最贴近真相。
顾臻曾说,李莹儿是李丞相所托入府。
我心下一惊。
是了,是了!
要想废除开中法,必然要动那些贪吏的财路。
顾臻一人,便是太子,也防不住躲在暗处的众人。
况且他若成事,朝中必然动荡。
陛下一贯与顾臻父慈子孝。早前来太子府看我,想必已然知晓李莹儿藏匿。
他并无言语,似有默许。
看来李莹儿身上,自是有些东西。
而对家显然也清楚顾臻与陛下的父子情。
才会避重就轻。
一出走水,既可以因李莹儿的出现毁了顾臻素有的公正贤名,也可以说我因妒生恨,迫害无辜。
加之我爹早前被参本。
一夜之间,太子府便会成为街角巷尾的焦点。
到时候事实真相究竟怎样,不会有人关心。
而顾臻因为声明不保,朝中反对声见长,极有可能被那些贪吏连本上奏,重新立储,以正皇室威严。
毕竟早前我也听说,二皇子顾意常年驻守边疆,军功赫赫。朝中也有不少人追随。
思及此,我有些犹豫。这杯鸩酒是否为时过早。
可顾臻既然能让我来做主,想必对于这些都有所准备。
亦或许,他知我不信,是想让我亲自盘问从而想通其中的玄机。
我正要改口暂缓赐酒。
就听李莹儿提高了声音,“臻哥哥,我不能死!”
“沈明月的下落,只有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