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军发动总攻之前,陈箍桶再次溜进了杭州城中。
他依然是冒充桶匠,在已经开始戒备的城中行动敏捷迅速,很快就跟邢焕的手下取得联系。
在他们的掩护之下,陈箍桶来到了上次见面的大宅,如约见到了已经整装待发的邢焕。
邢焕今天穿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灰布袍,做文士打扮,他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全然没有今天就要发动大事的迹象。
见了陈箍桶,他也只是轻轻点头,微笑道:
“来了。”
“来了。”陈箍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咽了口唾沫,环视四周,见周遭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赶忙道,“圣公已经下令,封邢先生为明教教主,陈箍桶参见教主了。”
“起来吧!”
邢焕并没有太过兴奋,这让陈箍桶更摸不到头脑。
方腊封赏的官根本不值钱,枢密使、将军什么的都随便给,真不明白邢焕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明教教主的头衔。
有用吗?
他就不怕我是随口一说,连我军中都不认?
孔彦舟在一边高声鼓噪道:
“大哥从今天开始就是明教教主了,谁敢叫错,孔某和手下兄弟们的刀可不认人!
大哥,你说对不对!”
邢焕:……
哎,可惜还得陪这些蠢货玩一阵子,等全歼明教,我非得让你们这些狗东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故作深沉地哼了一声,随即叫人扯出刚画的杭州城地图,开始布置今日的作战——
“圣公发兵,肃王必定亲赴城头指挥,城门附近大军云集,严禁奸细靠近,我等不宜靠近城门。
城中制置使、转运使、廉访使、知州等人各有重任,身边多有护卫,我等不过三五十人,不宜强攻。
倒是城中的知县等人身边的护卫一定不多。
我等杀散知县身边护卫,再把知县绑了,冒充他身边护卫放火去烧运河边转运粮船,那些船工定然不敢抵抗,到时候我等可以肆意放火杀人,谁也挡不住我们!”
陈箍桶本来还觉得这邢焕是不是有点那个,可没想到邢焕的指挥居然颇为精妙,不禁精神大振。
也是……
上次方百花一闹,城中的高官身边肯定都有了护卫。
可杭州城里的大官实在是太多,知县身边未必会有多少保护,。
实在不行绑个主簿、县尉之类的也行。
大宋朝的知县堪称一县父母,县中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们处理分管,农桑、税赋、差役、狱讼都有知县的影子(有影子是因为大宋的权力分的实在太细,不管文武,都有管了又没有全管的问题)熙宁年的将兵法出现之前的时候县官还能领兵。
如果能绑了知县,令他开路,陈箍桶等人就能在大运河边放火杀人。
那些船工肯定不敢竭力抵抗,到时候弄得一片大乱,赵枢不分兵都不行。
不错,这邢焕果然是个人才。
陈箍桶毕恭毕敬地道:
“教主果然高明,待圣公入城之后,定与教主把酒言欢。”
邢焕哼了一声,原地坐下闭目养神,等待夜幕降临。
当夜,杭州城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外出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讯说方腊军果然开始向杭州开动,城中的禁军、厢军都开始集结,而赵枢则亲自率军去城头观战,陈建等人也开始调动城中的厢军、差役维持城中治安,防止有人趁乱闹事。
大战一触即发。
邢焕缓缓起身,微笑道:
“上路!”
为了分散城中守军的注意力,尽可能制造混乱,邢焕命令一个叫王善的盗匪放火——就在众人居住了十几天的大宅中点火。
这群盗匪都是轻装上阵,完全不顾那些沉重的财物,倒是大有破釜沉舟的气势,让陈箍桶更是佩服。
大火渐起,火光摇曳,周围的差役纷纷围上来查看救火,邢焕等人也趁着慌乱抓紧赶路,悄悄向仁和县衙移动。
今夜,县衙注定无眠,知县张志成一脸端坐在县衙大堂,掌着烛火批阅各种文书,一身正道的光芒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县衙只有十来个差役在混,邢焕等人化整为零,从四面缓缓靠近,临近县衙时又集结在一起,邢焕一声令下,孔彦舟当机立断大步向前,高声呼唤道:
“明教教主邢道荣在此,朝廷鹰犬,还不束手就擒!”
那些差役各个大惊失色,赶紧向正堂逃窜,孔彦舟立刻率人追杀。
不多时,县衙内传来一身欢呼,里面的盗匪大喝道:
“大……教主,抓住知县了!”
邢焕满意地点点头,陈箍桶也松了口气。
这么顺利啊……
他本以为县衙肯定会有一场激战,没想到居然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县衙,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仁和知县太鱼,还是这群大盗的战力不同凡响。
总之,成功就好。
知县张志成被押着孔彦舟等人押着送到邢焕面前,其他的差役也被一群大盗用刀指着压过来,邢焕叫人关闭县衙大门,和蔼的道:
“汝就是知县张志成?”
这个年过五旬、身材消瘦的知县哼了一声,愤怒地道:
“反贼休得猖狂,我乃朝廷命官,岂是尔等反贼可以羞辱,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陈箍桶真是没想到大宋居然还有这么硬气的知县,尤其是两浙路这种吏治崩溃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硬气的知县,真是大大超过陈箍桶的预料。
不过,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
陈箍桶寒声道:
“张知县,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条活路——你带我等去运河边,令……”
“做梦!”
不等陈箍桶说完,张志成已经大义凛然地道:
“做梦!简直是做梦!
我张志成身为朝廷牧守,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黎民,怎么会助你们这群反贼?
现在落到你们手上,唯有一死,动手吧,休要多言了。”
陈箍桶:……
不是,我是产生幻觉了吗?
这还是大宋的知县吗?
陈箍桶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硬气的知县,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邢焕哼了一声,摇头道:
“张知县不用一心求死,不如,咱们谈谈条件。”
他给孔彦舟使了个眼色,孔彦舟嘿了一声,缓步走到张志成面前,缓缓举起了自己硕大的拳头,轻轻摇了摇。
张志成的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他咽了口唾沫,两腿终于开始忍不住发抖。
原来是装的啊。
陈箍桶心中大定,缓缓抽出短刀抵在张志成的脖子上:
“快走,不然宰了你!”
张志成终于忍耐不住,咆哮道:
“还不快动手!?”
陈箍桶一怔,只见刚才已经举起拳头的孔彦舟突然一拳猛砸过来。
陈箍桶反应不得,直接被一拳狠狠打在头顶,登时昏死过去。
嘿嘿,嘿嘿嘿嘿嘿。
陈箍桶不甘心地摔倒在地,一声闷响后,县衙里的众多大盗齐声冷笑,阴气森森的感觉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之前吓得露怯的张志成总算松了口气,他定定神,看着昏迷在脚下的陈箍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狂热姿态。
“嘿嘿,多谢邢教主了。”
“县尊多礼了。”邢焕阴笑道,“县尊手下的兄弟……”
“放心,都是嘴很严,不会声张的人。”
邢焕点点头,给孔彦舟做了个手势。
孔彦舟嘿了一声,立刻手起刀落,将一个衙役的人头猛地剁了下来!
其余大盗也纷纷挥刀,那些衙役本以为知县已经跟这群盗匪谈好,今天是一场重在参与的表演,没想到刚刚生擒陈箍桶,这盗贼的大刀又瞬间劈了下来。
他们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一群盗匪纷纷劈死。
张志成看着身边众多差役被斩杀,也只是稍稍后退,随即又安然不动,任由鲜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只有死人的嘴才很严,这个道理张志成懂。
同样做过知县的邢焕自然也懂。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知己的感觉。
“县尊家的公子英勇善战,在群贼包围中救出县尊,我这个明教教主也只能落荒而逃了。”邢焕阴笑道。
张志成把溅到脸上的鲜血抹匀,面露残忍之色:
“哪里哪里,明明是邢教主心念朝廷,不愿继续为乱,这才率领手下兄弟散去,如何是犬子英勇。”
“那以后……”
“教主放心,这点小事,本县,嘿嘿,拎得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