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安和劝降是有本质的区别。
这点赵枢想的很开。
宇文黄中出发之前赵枢就已经想到过官军正面重创方腊军的可能,
但他同时嘱咐宇文黄中,官军对方腊的政策永远是招降不变。
所谓的圣公不过是明教的称号,只要方腊愿意去除这个政治不正确的名号,大家一样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
“肃王从一开始就没想把诸位赶尽杀绝,不然以禁军之勇,不会一直在杭州等待贵军上门,大王可以安坐城中,命令各路守宰奋力进军,想要消灭阁下诸军,应该是易如反掌。”
宇文黄中侃侃而谈道:
“足下起兵不过是因为两浙路吏治崩乱,朱勔为虐。
肃王深知官逼民反的道理,足下不过是走投无路,被朱勔欺压太甚。
现在肃王到来,斩杀朱勔,肃清冤狱,有何仇怨可以自与肃王分说。
当然了,如果肃王能早来一两个月,足下说不定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话算是说到了方腊的心中。
若是朱勔能早几个月被杀,方腊是断然不会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压在造反上。
这会儿骑虎难下,他的脸色颇为难看。
“说以前的作甚,说罢,招安之后,肃王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很简单——”宇文黄中微笑道,“不知足下可听过宋江?”
“让我带着手下兄弟去跟宋江厮杀?”方腊讥笑道,
“他们也是过不下去,官逼民反。
我方腊若是为了高官厚禄去征剿他们,嘿,后世只怕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啊!”
宇文黄中笑呵呵地道:
“足下想多了。
杀官之罪是一定要处置的,从军也是最好的方法,征剿宋江就不必了。
肃王准备也招安宋江,汝二人合为一队,勤加操练,为国效忠。”
赵枢小时候看电视剧的时候就在琢磨,梁山泊的人这么牛逼,方腊的人好像更牛逼,要是两股人马能汇聚到一处,那战斗力岂不是突破天际。
当然,这只是小时候的概念。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叫我们兄弟替大宋卖命送死。”方腊轻蔑地道,“我为什么会同意。”
一直温文尔雅的宇文黄中脸色也缓缓阴沉下来,沉声道:
“方腊,还有一点你要明白。”
“你也年岁不小,不是孩童,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可以选择不招安,可以选择不让你手下的兄弟去送死。
这样也行,很快大宋就会杀灭汝全家满门,你的兄弟儿子都会被斩首示众,你家中女子都会被投入营中供禁军使用,这都是因为你无能。”
方腊手下的卫兵各个勃然大怒,不等方腊吩咐便拔出腰刀要把宇文黄中劈死,方腊匆匆挥手,神色复杂地道:
“我听闻官贼不两立,谋反大罪,除恶务尽。
如果肃王真有本事将我等尽数杀绝,为什么还要给我们一条生路?”
宇文黄中一脸郑重,一字一句地道:
“肃王说,因为他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不知道这个解释,足下满意吗?”
·
方腊主力战败,杭州城中一片欢欣鼓舞。
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方腊只是魔教的头目、掀起大乱的贼寇。
他们跑了,百姓可以放心做生意、放心春耕、放心谈恋爱,杭州城又是一片和煦的景象。
赵枢身着便装做文士打扮,终于来到了杭州西湖,好好看看这大宋年间的好山好水。
开封的景色应该也非常不错,不过自己在开封的时候忙着斗天斗地,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也只有大破方腊之后才有这样的悠闲时光。
今天跟随赵枢出游的是陈建和手握宪兵的文志仁,战争没有彻底平定,何灌和韩世忠还在繁忙地训练军队,以应付随时可能会发生的种种变故。
就这样,赵枢难得跟手下的禁军主力分开,可陈建和文志仁都不敢大意,跟随赵枢的不仅有宪兵中的高手,还有不少陈建临时雇佣来的江湖豪客充当护卫,明里暗里保护赵枢。
来杭州的时候,何灌曾说西湖已经堰塞大半,景色不复从前,赵枢已经做好看到一潭死水的准备,可在陈建的指引下来到西湖边,他依旧看到了一潭碧绿清澈,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
北方的春天总是来的慌慌张张,可在西湖畔,赵枢却真实感受到了万物复苏,春回大地的美好。
他有点好奇地问身边的陈建道:
“陈制置,我听闻西湖已经堰塞大半,为何眼前依旧如此景色绝伦?”
陈建感慨地道:
“从前是真的堰塞大半,可元祐五年苏东坡二知杭州,征召数万百姓以工代赈,利用挖出的淤泥葑草堆筑起一条堤岸,并造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桥。
正是有了前人功业,方有西湖此时啊。”
眼前的苏堤虽然还没有千年后的规模,可基本的雏形和六桥已经构建。
早春甫至,堤边杨柳夹岸,都已经吐出新芽,岸边走索、骠骑、飞钱、抛球、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斤斗及诸色禽虫之戏,纷然丛集,又有买卖赶集,香茶细果,酒中所需。
来踏春赏景的人多了,周围聚集的百姓也多,这里自然是一派繁荣的景象。
唯一有点煞风景的是岸边还有几个衣衫褴褛、头发斑白的老乞丐,在早春微凉的风中痛苦地沿街乞讨,不停地作揖叩首,求来往的路人赏口饭吃。
陈建的脸上有点挂不住,苦笑道:
“这些乞儿扰了大王游玩的兴致,是臣处置不周。”
赵枢摇摇头,微笑道:
“哪里,起码本王知道这眼前的一切不是陈制置临时摆弄出来的。
之前赵霆知杭州,比苏东坡差了太远,之后朝廷再派知州,陈制置可要与他们密切配合——
实话说了,本王已经安排了两浙路不少人察访民情据实上报,如果做的不好,本王就算回了开封,也不会开心。”
陈建赶紧赌咒发誓,说一定会更加努力,方腊这一闹,两浙严重种双季稻严重缺人,确实很考验他这个制置使的本事了。
“但愿以后陈制置能如苏东坡一般留下一方佳话,对了,这堤有名字吗?”
“唤作钱塘堤,百姓都叫苏公堤,只是怕恼了当朝,也只是私下里说。”
苏东坡本是旧党一员,可他目睹旧党掌权之后的种种,也严厉驳斥他们跟王党没什么区别,可谓是不唯上只唯实的代表。
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教化牧守一方,让那边的百姓真正得到实惠,这点已经全方位吊打大宋当下大部分的官吏。
可惜,人才还是不能量产,只能看着一点点完善的制度能不能培养出来了。
只有朝廷这艘船是从上往下漏水,想要扭转大宋面临的困境……
我要走的路还真是不少啊。
“以后此堤就叫苏公堤,本王说的。”
赵枢望着眼前的春景,从游人中依稀看到了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身影。
这会儿天上的乌云渐渐聚在一起,细细密密的雨点接连不断从天而降。
赵枢叫人取来纸伞,缓缓朝那人迎去,那人也缓缓上前,见赵枢居然独身前来,神色复杂地道:
“大王这次怎么自己来了?”
来人正是方百花。
她的伤势依然没有痊愈,行走时牵动伤口,让她一直紧皱眉头。
赵枢呵呵微笑,将手上的纸伞递过去:
“我来给姑娘送伞,姑娘总不能一刀把我杀了。
怎么样,方兄考虑地如何了?”
方百花摇摇头,诚实地道:
“兄长暂时还没考虑好,不过他也不愿与朝廷继续为敌,这几日我们就会退回老家。”
“不成,”赵枢立刻打断了方百花,“只有两个选择,招安或者灭亡。”
“为什么?”方百花不忿地道。
“我想宇文宣判已经说得很明白,都是成年人,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们赌一把,败了,我也需要一个交代。”
春雨淅沥沥地落下,缓缓淋在方百花的头顶,她没有接伞,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赵枢,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赵枢随手撑伞,为方百花遮雨,在细密如烟的小雨中说起那些很破坏意境的话:
“大宋即将面对前所未有的前敌,两浙关系到大宋的稳定,方腊招安,我可以给他一个为国效力的机会,用自己的表现来伸冤。
可如果不愿招安,本王一定会命令禁军从速进剿,今年之内,一定荡平所有的叛军!”
赵枢字字铿锵,不容置疑。
这不是来自于工作以来修炼的话术,而是来自于刚才观看西湖的感悟。
大宋以后还要面对许多艰难的场面,起码眼下,他要竭尽所能稳定一切,断不可再让方腊破坏稳定大计。
不招安,就只能灭亡,一刻也不能等了。
细雨中,方百花终于缓缓垂下头,叹道:
“招安之后,我们去哪里安置?”
“本王已经给你们寻了栖身之地。
易州,那里刚刚收回大宋,可以给你们一个屯田戍边的机会。”
方百花还不知道易州已经回到了大宋,闻言微微一怔。
方腊军上下都以为招安之后会被拉去打西夏,没想到居然是北方。
“我这就回去通传吾兄。
宇文宣判不日返回,还请大王放心。”
方百花说着,缓缓从伞下离开,又投身雨中,用手按着伤口,顷刻消失不见。
赵枢提着纸伞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按照套路,自己是不是应该把伞送给这位佳人。
哎,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