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小道姑叶长青是一个弃婴,十几年前的一个漆黑的夜里,邱掌教在山上忽然听闻山下树林中有婴儿的哭泣声,随即出现在女婴面前,当时叶长青只包裹着一块破布袄,里面留了一个“叶”字姓氏的纸条。
邱掌教不忍女婴露宿荒郊野外,又见四周无人,便把这名弃婴带回了山上,赐名“长青”,希望这名女婴上大以后能长久清平。
叶长青从小在武当山上长大,由诸多师兄轮流抚养,这个师兄这儿待几天,那个师兄那儿待几天,俨然成了众多师兄眼里的宠儿,不免有了些骄纵的脾气。
而叶长青自小天资聪慧,由诸多师兄亲自教授,于剑道一途,日益趋深,虽比不得剑痴越钦,练剑二十年不下山,但已然在武当山年轻一辈中,成了出类拔萃者。
有不久前被李景安吃仙鹤“大宝”之恨在前,如今有李景安明晃晃的上山羞辱武当,更别说那山下夺了武当山两百年气运的“玄岳治世”牌坊。
此番有些骄纵,又不免心高气傲的叶长青,决定一雪前耻,新仇旧恨一起算,教训一顿那个臭名昭著的三皇子李景安,哪知却是被拦下了,还被最疼爱的邱掌教当众训斥。
叶长青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骄纵小道姑,种种事情糅合到了一起,心中顿生委屈,眼泪巴巴的,却是撅着嘴,倔强的说道:
“你们都不去,还不让我,难道就这样,任由那个偷鹤小贼欺负么?”
叶长青当着众多师兄的面,用剑指着山下的方向,愤恨道:“山下那座牌坊,羞辱了武当两百年,难道还不够吗?还不能解他南唐皇室的气么?”
“我刚开始修道的时候,就明白了武当修天道,天人合一,顺应本心,追求本我,如今我想教训那个小贼,就是顺应本心,追求本我,有错吗?”
“我想一剑劈了那座牌坊,有错吗?”
金顶上的叶长青说了许多师兄想说的话,在一众疼惜的目光中,固执的用剑指向了苍穹,质问道:
“天道到底是什么?如果它是好的,为何天下连连战乱不休?它若是不好,那我武当为何又要修天道?”
“难道我武当之人,非要一代又一代枯死在山中峭壁之上么?”
小道姑叶长青把心里长久以来的疑惑,统统问了个遍,只是这些答案暂时无人能回答的上来,事实上,叶长青的疑惑,也是许多武当道士一直以来的疑惑,武当到底修的什么道?
只是作为武当掌门的邱元书,面对这一番质询,更多的则是无奈,师兄弟们都想问他这个掌教,武当修的什么道?可他也想问,但他能去问谁呢?
邱元书从上任武当掌教那里接过传承,只知道严守武当道祖遗训:“道在人心,天人合一,修出世道,问天理难。”
千百年来,武当都是这么过来的,直到两百余年前,那个姓张的道士选择了修入世道,下了山,如今看来,武当又要有道士下山了,这是大势,拦不住了。
“罢了!罢了!”邱元书回答不上来,不由得摇摇头,叹气道:“长青啊,你是我十几年前捡回来的,本就不是武当之人,理应不受武当遗训束缚。我知你长久以来就想出去看看,以前你剑道还未登门,担心你遇险。如今你的剑道已然小成,行走江湖也无甚危险,若想继续留在武当便留,若想出去那便去吧.......”
“大师兄,不可啊,长青从未离开武当山,外面又乱。”二师兄青萍劝解道,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炼丹道士,常年腰上系一个破黄葫芦,里面装满了丹药,长得瘦骨嶙峋,最是宠爱小师妹叶长青。
“对啊,大师兄,长青性子急躁,出去万一吃亏了,我们又不在身旁,可怎么办?”三师兄王元亦是劝解道。
三师兄王元长得孔武有力,道帽戴在头上明显小了一圈,袒胸露背,擅长炼器,是天下一等一的炼器高手。
武当山上诸多师兄弟们的武器,基本都是由王元来炼制,几十年前,西蜀剑魁丢在天下第一城的那柄龙纹剑就是出自王元之手。
其他师兄们,也都纷纷附言,不让叶长青下山。
而长久以来都想出去看看的叶长青,末了临头却是生出了慌乱,哭的梨花带雨,啜泣道:
“大师兄,我不下山了,我再也不说下山了,我不去找那个小贼麻烦了........”
“师妹,莫慌,无人能赶你下武当!”一向不爱说话的剑痴越钦,抬手一剑挥向山下,剑气纵横开去,翻腾的云海瞬间一分为二,露出山下郁郁葱葱的树林。
邱掌教以手中的灰白拂尘为剑,破空斩去,破了越钦留下的剑痕,一分为二的云海,瞬间恢复如初。
“越钦,你的剑固执了,需放开来,四方城上的圣人剑能破则破,破不了也无妨,总有人会去破的,我武当不争那个虚名。”
越钦目光紧逼,浮游看向东方,固执说道:“下山之日,就是破那柄剑之时,为我武当正名。”
诶,越钦都固执了二十年,邱掌教也不指望这三言两语就能说动,叹息道:“破圣人剑不难,难的是这个天道,天下无圣,如何去破啊?”
“长青,下山去看看吧,或许武当错了千年,天道在人间也说不定,江湖上已经好多年没武当的人出现了,再这样下去,世人就真的忘了。”
“大师兄,我........”叶长青听到大师兄让她下山,不由得掩面痛哭。
邱掌教不再去说什么,负手转身走下了金顶,转瞬间来到了山下那座“玄岳治世”牌坊前,在无数个夜里,邱掌教都会一人来到这座牌坊下,怔怔看了几十年,至今没看出什么道理来。
少年郎王玄素刚刚才目睹了一场仙人大战,正是剑痴越钦与叶长青的打斗,如今亲眼目睹不远处的牌坊下,那个仙风道骨的老道蓦然出现。
王玄素认定了这名老道就是武当山上的仙人,既胆怯又欣喜,犹豫着不敢开口,只得傻傻看着。
刚好大青牛抬头瞥了一眼,忽然“哞哞”的叫唤了一声,引得牌坊下的老道士回首看来。
邱元书收了情绪,面露慈祥走向这个来了有一会,然后不进也不退,单是陪着大青牛啃草的少年郎,问道:
“此处偏僻,长道枯草,少年人,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王玄素磕磕碰碰答道:
“我从雍水城来,想.......想上山.......学道。”
“雍水城啊!”邱元书捻须道,看向了某个方向,又问道:“你一人来的?”
王玄素点点头。
“嗯,不错!”邱元书肯定道,一个少年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来,足见毅力坚韧,又看了看把地上青草啃食一遍的大青牛,笑道:
“你和它一起来的?”
王玄素又点点头。
“那你为何要学道?”邱元书和蔼可亲的再次问道。
王玄素挠挠头,想着仙人在前,当需如实回答,便言明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帮我报了大仇后,不辞而别,但他家住在金陵,我想有一天,能体面的去金陵城,当面和他说一声谢!”
“哈哈哈.......”面对王玄素的坦诚,邱元书捻须长笑,这么些年听到过无数个想学道的理由,唯有眼前这个少年郎的答案最真诚,最能打动人。
最简单的,往往也最具有说服力,王玄素只是为了能体面一些,去金陵城当面对李景安道谢而已,却是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言。
“家中可还有亲人?”邱元书最后问道。
王玄素面露赤诚,摇了摇头。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邱元书长叹,仔细端详了一眼王玄素,上下打量一便后,已然确定王玄素说的是真话。
“既如此,便随我上山吧,能不能体面的去金陵,还要看你自己往后的造化。”邱元书道。
王玄素没想到上武当山会如此的简单,一时不敢相信,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却是杵在了原地,直到大青牛又“哞哞......”的叫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夕阳拉长了影子,落日余晖下,一老一少一牛,慢悠悠的走上了武当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