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他忍着不往这处想便就是了。
如今,他总算从深渊里头爬了出来,眼瞅着大好的前程在握,可是他这才冷不丁地发现,他竟是踩着赵清明的尸身爬上来的。
不错,的确是这样。
他一早就在猜测卫氏一门对别的皇子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又会怎么处置他们,会不会……斩尽杀绝,免留后患,这其中应该……不会包括赵清明吧?
但是他却没有及时地去跟卫氏一门求证,他担心会在这种事儿上产生分歧,继而影响卫氏一门对他的扶持,而他是必然需要卫氏一门的,没有卫氏一门,他又何来的绝地反击?
所以,他断断不能失了卫氏一门的助力,所以,在如何处置其他皇子的事儿上,他一直都没有提起,刻意地回避了,倒是没少在心里自我安慰,外祖父断不可能对清明下手的,毕竟清明身上也流着卫氏一门的血呢……
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牺牲赵清明来保全自己的前程。
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错失了打小便就盯上的那方龙椅、大印,他只知道一路牺牲一路辜负,自是有回报弥补的时候。
而今,他才彻底明了,再没有那个机会了。
到死都没有了。
……
赵清暄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马厩,迎面就看到了一匹通身油亮威风八面的高头大马,赵清暄蓦地就站住了,他怔怔看着面前的那匹高大威猛异常的马儿,蓦地,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溢出一声痛苦的悲嚎:“清明!”
那匹叫紫云的马儿明显是被主人给吓着了,愣愣地看着主子,半晌,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轻轻蹭着赵清暄的头顶,一下一下轻柔地不像话,宛若回忆中那个对他从来都最温顺亲密的少年郎……
“这才过了多久,你骑射的本事怎么倒退了似的?连三弟那小小年纪都能打到只狐狸,你怎得还不如三弟了?”那一年,西郊猎场上,他这个做大哥的板着脸教训那少年郎,都道是长兄如父,这话用在他们这对兄弟身上倒是极其贴切。
那少年郎既不生气也不内疚,似乎全然不在意,含笑跟他道:“是我懒怠了,叫大哥嫌弃了。”
“你啊!差一点就能得到父皇的赏赐,你不是一直想要匹大宛驹吗?你呀……可真是不争气!”
这一句不争气倒是让少年郎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到底还年少,藏不住事儿,难免就露出一丝伤怀落寞,也再没说什么了。
引得他这个做大哥的心疼不已,忙压低声音宽慰道:“清明别难过,你不是一直喜欢我那匹紫云吗?等回京,大哥就派人给你送去。”
少年郎旋即又笑了,两眼弯弯看着他:“多谢大哥好意,不过骑马累人,我进出都坐马车,根本用不上马儿,紫云给我那就太浪费了,大哥还是自己留着吧。”
“你啊!真是懒到骨头里了!不行,我得盯着你,回去之后,你天天都给跟我上小校场,没得真成了懒骨头!”
“大哥,你就饶了我吧!”
……
后来,这匹紫云到底还是没有送出去,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赵清明死活都不肯收,非说什么自己用不上。
其实什么用得用不上的?
难道他们这起子凤子龙孙府上的物件甚至是人就一定是得桩桩件件都必然派的上用场的吗?马厩里头几十匹的宝马良驹、甚至还有马场里头数不清的马儿难不成真的也匹匹都用得上吗?
不过就是赵清明清楚,这匹紫云是他最爱罢了。
那少年郎从来做不出夺人所爱之事,尤其是还是他这个最亲近敬重的大哥,倒是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稀罕玩意儿都送到他这个做大哥的眼前。
可他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可能也像那傻乎乎的少年郎一样、将他摆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呢?
……
“主子!”孙少阙跟着进了马厩,然后就看到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主子竟然对着一匹马儿下跪,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孙少阙忙不迭上前去扶赵清暄,赵清暄倒是没有抗拒,当下被孙少阙扶起,还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将自己脸上的血泪都擦了个一干二净,然后他打开了围栏,走进去,轻轻在紫云的脸上摸了摸,然后利索地上了马,不待孙少阙询问,赵清暄已经策马奔了出去。
孙少阙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当下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赶紧地也上了马,跟着就追了出去,只是他的马儿如何能跟大宛驹比,待他冲出安王府的时候,早就已经不见了赵清暄的身影,不过孙少阙却也能猜得到赵清暄这是要去哪儿,当下一刻都没停下,策马就朝卫国公府一路狂奔疾驰而去。
……
卫国公府。
孙少阙猜的不错,赵清暄的确是去卫国公府的,安王府与卫国公府相去不远,他骑的又是宝马良驹,所以没多少功夫便就到了卫国公府,卫国公府门前的侍卫之觉得眼前一花,便就瞧着赵清暄骑马到了跟前,瞧着赵清暄的表情不善,大有强闯卫国公府的架势,侍卫们无不心中大惊,虽然从前安王府跟卫国公府并无往来,但是这程子,两方关系委实亲厚了不少,谁能想到,安王竟然冷不丁地来卫国公府……撒野。
说撒野倒不大符合,确切地说应该是找茬儿。
没错,就是找茬儿,卫国公府也是别人能擅闯的?更别说还是骑着马儿了,即便对方是安王殿下,那也是非拦着不可的。
所以当下,那几个侍卫忙不迭硬着头皮上前,一起对着还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赵清暄抱拳,正要劝赵清暄下马来着,只是话儿都还没说出口呢,却被狠狠甩了几记马鞭,顿时人人脸上都是血肉模糊,一时间痛呼之声不绝于耳,都这样了,谁还敢再拦着赵清暄?
不过赵清暄到底也没能骑马闯入宁王府,门口才一出了这动静,卫国公府的老管家便就闻讯而来了,瞧见赵清暄面儿倒是没有流露出多少惊讶神色,而是对着赵清暄躬身道:“殿下来的正好,奴才正要去请殿下过来,老国公快要……不行了,还想再见殿下一面,殿下清随奴才前往。”
攥着马鞭的手蓦地就是一紧,赵清暄心里顿时一声“咯噔”,随即蹙眉道:“你说什么?老国公已经……要不行了?”
孙少阙才将将跟他禀报卫老国公撑不了多久,不过说的也是只怕撑不过六月,他刚才还想着让赵清明回京再见卫老国公最后一面呢,可这才多会儿的功夫,卫老国公竟然就……撑不住了?
怎么就能这么突然?
老管家面色难看地点点头,一声叹息,躬身跟赵清暄道:“殿下还是快些……快些过去吧,只怕老国公他……他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