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的眼皮一阵轻轻抖动,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赵清暄,万岁爷的目光没有什么波动,十分平静,也不见任何恼怒愤恨,就那么平静地看着赵清暄,缓声道:“怎么?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儿了?需要朕这个老不死的出面为你摆平?”
赵清暄攥着奏折的手蓦地就是一僵,有那么一瞬,他想从这里逃出去,可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在万岁爷的注视下,他缓缓点点头,一边在床前跪下,一边将手里的奏折递到了万岁爷面前。
万岁爷对于赵清暄冷不丁地下跪颇感意外,再看他递过来的奏折顿时一颗心便就悬了起来,他随即撑着坐了起来,然后翻开了奏折,待甫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之后,登时目眦欲裂,平静的一张脸上顿生无数震惊慌乱,万岁爷蓦地倒吸一口凉气,又忙得去翻下面的奏折,面色更难看了一分,待到翻完所有奏折之后,万岁爷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赵清暄身上,手指颤颤指着赵清暄,嘴唇亦是颤颤:“这、这就是你……报复朕的法子?朕……朕当初对聿怀太子下手,夺了聿怀太子的江山,所以……如今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来为聿怀太子报仇?非但要夺回江山,还要……还要将朕的皇子一个个屠戮殆尽?!”
赵清暄被万岁爷这样悲愤欲绝的眼神看的,一时间只觉得心里跟扎针似的,疼得都喘息不匀了,虽是恨毒了万岁爷,恨他对自己的冷血无情,虽然也不再将他视作父亲,但是这个时候,面对着这样的万岁爷,他还是感觉到了羞愧内疚。
虽然正如万岁爷所言,他的确是存着报复万岁爷的心思,但是他却从未想过要对皇子下手,不过……
他却也没有事先阻拦,以至于才酿成了今日之祸。
他的确是有责任的。
赵清暄使劲儿吞咽了两口,强忍着内心的无地自容,他迫着自己用平静的眼神看着万岁爷,连说出的话,也平静到带着十足的冷酷:“父皇说的这是什么话?儿臣竟是一句也听不懂了,儿臣是父皇的嫡长子,有什么道理为前朝的聿怀太子报仇雪恨?再说了,聿怀太子乃是暴病而亡,并非遭人暗害,更是跟报仇搭不上,父皇怕是病糊涂了吧?”
“你……你……”万岁爷被气得浑身抽搐,一个忍不住,伏在床沿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出一抹刺目的粉红。
赵清暄不由蹙了蹙眉,起身给万岁爷倒了杯茶,然后送到万岁爷面前,万岁爷却哪里肯喝他的茶,一把将那茶杯打翻在地,顿时茶水瓷片飞的到处都是,连赵清暄的靴子都被打湿了。
赵清暄便也不再理会了,由着万岁爷继续这么咳嗽,待到万岁爷好容易停下来之后,赵清暄这才继续缓声道:“三位弟弟同时葬身火海,别说是父皇伤心欲绝了,儿臣这个做兄长的何尝不是?自然是不会让三位弟弟白死的,所以儿臣必然是要查出此事的,这几日一直压着消息,没有禀告万岁爷,便就是想着等事情有了眉目再来禀报万岁爷,没得叫万岁爷一直悬着心,而今,儿臣已经查清楚了对三位弟弟下手的元凶巨恶,所以赶着便就来跟父皇禀报了。”
万岁爷冷眼看着他,似乎在看笑话,也似是在看此生最大之死敌,那种眼神,似是利箭又似是冰锥,简直要把赵清暄给当胸穿透一般。
赵清暄只当没看见,继续缓声道:“儿臣如今已经查明,这一切皆是秦王所为,父皇明鉴,秦王一直包藏祸心,一直对皇位蠢蠢欲动,早在十多年前,便就开始了谋划布局,其目的便就是一一除掉父皇的皇子,最初是利用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姜承谋害了兰妃娘娘及其腹中皇子,一尸两命,三年前,秦王又派人在皇陵纵火,致使二皇子失明、三皇子毁容,秦王尤嫌不够,到了今年更是丧心病狂,欲将剩下的所有皇子都一并除之,一边命人在皇陵对儿臣还有五皇子下手,另一边却早早派人去了嘉善、永州、漳州,计划一同谋害三位皇子,亏得父皇英明神武,勘破秦王阴谋,不至于让儿臣与五皇子葬身火海,不过却苦了其他三位皇子……”
说到这里,赵清暄顿了顿,长吸一口气儿又全部呼出,这才又继续道:“而今儿臣已经查清事情始末原委,盖秦王一人之手笔,儿臣已经下令捉拿秦王所有余孽,全部处以极刑,不知父皇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交代?朕还能有什么交代?如今可不是你说了算吗?”万岁爷冷笑连连,“指不定哪天朕这把老骨头都得交代在你手上,朕哪里又敢有什么好交代的?”
赵清暄似乎完全听不出万岁爷语气中的愤愤,当下点点头道:“父皇既是没有交代,也无异议,那儿臣就这么办了。”
言毕,赵清暄便就起身要走,这一趟,他原是不想来的,不过却又不能不来,三位皇子同时丧命,还死得这般悲惨,必然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而且还得是万岁爷认可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够服众?如何不叫人多想?所以这一趟,他是不能不来。
只是赵清暄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却又传来万岁爷的怒斥:“你……你如何对清明下得了手?难道在你眼里,他就是个一钱不值、说杀就杀的吗?你怎得就冷血至此?”
万岁爷真是万万没想到,赵清暄的心竟然这般狠,若说杀二皇子三皇子还是为了斩草除根,他还能勉强理解,但是赵清暄竟然来赵清明都不放过,赵清明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两人更是一道长起来的,兄弟情深自是不必多言,但是赵清暄甫一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竟连赵清明这个亲弟弟都一并恨上了,不仅如此,他还对赵清明下手,用的还是……
这样可怖的手段。
万岁爷如何不震惊?不震怒?
赵清暄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能想到赵清暄竟然还有这样恨毒无情的一面?还是仇恨真的能将人变成恶鬼?
赵清暄站住了脚,喉头顿时一阵腥甜,他到底是忍住了,才没有咳出,而是使劲儿吞咽了回去,他转过身,看着趴在床沿、两眼愤愤瞪着自己的万岁爷,半晌,冷冷开口:“冷血至此?这天底下还有比父皇更冷血的吗?若是父皇不冷血当初又怎么能对自己的亲兄长下手?又是怎么抢来的这万里江山?又是怎么算计的儿臣?逼得儿臣不得不走上这条父皇走过的老路?”
“父皇这话还是留着说给自己听吧。”
赵清暄撂下这话,便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迈步走出寝殿,路过愣在门前、一脸震惊愕然的五皇子,也只当没看见,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