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
笑声先是低沉,如同黑夜中的夜枭,却散发着瘆人的心悸。
慢慢地,笑声大了起来。
从夜枭的孤寂叫声,变成了猛兽的咆哮。
樊於期毕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人,他这样的统军大将,肯定不会被荆轲看似平静的眼神吓到。哪怕荆轲能够用眼神击败大部分和他想要争斗的游侠。
对付樊於期,他还是嫩了点。
别看樊於期如今落难了,但是在燕国,真没有那个武将有实力压得住他。
更不要说荆轲了。
其实,荆轲根本就不想用所谓的气势,虚无缥缈的威慑来让樊於期听从,乖乖的献上项上人头。而且他开口还是让樊於期死,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可荆轲别无选择,试问:天下有什么能够让秦王重视的东西?
就凭燕国督亢之地的舆图?
就这么个小地方,面对所向披靡的秦军,旦夕之间就能拿下。虽说,这片地区山多林密,地势非常不好走。可是再难,能难过西川?
秦国连蜀国都能轻易拿下,何况一个小小的督亢了。
实际上,秦国并没有迫切的想要攻打燕国的打算。秦国的计划,魏国、楚国和齐国才是最先选择的目标。因为燕国对秦国来说,就像是鸡肋。人口少,边境长。尤其北方的游牧民族和燕国靠近,时常会来劫掠。一旦秦国拿下燕国,就要分出大量的兵力,防守北方。这对秦国统一六国的部署是非常不利的。
将这份礼物送给秦王,秦王根本就不会在意。因为太小了,小到秦国的武将们根本就不屑一顾。只要战端一起,督亢之地对秦军来说不过是探囊取物。
唯独樊於期不一样,这家伙的大嘴巴,给秦王嬴政带来的伤害,不下于嬴政他妈养野男人。
而樊於期给后人留下最大的惊喜就是,他说了:吕不韦是嬴政的亲爹!
在醉酒状态下,没有任何根据,没有任何理由,就蹦哒出了这么一句让嬴政气地要吐血的话。甚至可以排名天下第一谣言。
这个震惊天下的谣言,就是樊於期这家伙的大嘴巴里说出来的。而且他啥根据都没有,就敢造秦王嬴政的谣。
樊於期说他是嬴政最恨的人,恐怕天下没有第二个活着的人敢承认自己比樊於期更有竞争力。这也是樊於期流落到了魏国、齐国,两国的国君都不敢收留他的原因。深怕嬴政脑袋一热,发兵攻打他们。
哪怕是樊於期被太子丹留在了燕国,樊於期的日子也是心惊胆战。
因为燕国的臣子也反对太子丹收留樊於期。
他也知道自己招人恨,尤其是因为自己胡说八道,把秦王给拉入了谣言的漩涡之中。再加上嬴政的老娘本来就是招蜂引蝶的女人,导致谣言的可信度直线上升。
嬴政每每想起樊於期的时候,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他当初到底眼瞎成什么样,将樊於期这货提拔成大将?
被天下实力最强的大王记恨,这种体验樊於期很清楚。就算在燕国,也有不少人动他脑袋的主意。不敢说拿着他的脑袋去秦国换取高官厚禄,但一笔万金的财富怎么也逃不了。秦国对樊於期脑袋的赏格,一路高涨,从千金,涨到了如今的万金。
在六国,樊於期就是行走的金饼子,散发着诱人的财富之光。
荆轲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他宁静的生活,让他明白,终于有人要对他动手了。
可荆轲很沉着,甚至有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让他有愤也不敢发泄。因为他知道荆轲是个稳重的人,虽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但不会冒然如此,必有隐情。他在等荆轲的隐情,如果无法说服他,再弄死荆轲也来得及。反倒是荆轲,自顾自的自饮自酌,放下酒爵,才躬身问:“樊将军,你认为天下最恨你的人是谁?”
“秦王,还能有谁?”
樊於期闷哼道。心里也是后悔不已。
他因为当初图一时口快,胡说八道了句酒话,没想到整个家族都因为他的这次酒后无德被灭门了。如今,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荆轲接着问:“樊将军,你最恨天下的那个人?”
“秦王。”
不用说,秦王不念旧情。让樊於期因言获罪,他恨不得当初嫪毐发动蕲年宫政变的时候,他也跟着去。真要是他加入了政变,最后的结局就真不好说了。
嫪毐不过是个小白脸,论上阵打仗,排兵布阵,哪里有他的水平?
荆轲继续问:“将军可想报仇?”
“有,可是我老樊如今痴长岁月,却成了寄人篱下之人,如何能报复秦王?”樊於期苦笑。
荆轲笑着,故作高深道:”樊将军,你以为小子帮你实现这个愿望行不行?”
“你?”
樊於期疑惑的盯着荆轲,想从对方的双目之中看到有用的反应。
可惜,荆轲的死鱼眼连狗都分不出他的喜好,更别说人了。
樊於期迟疑地摇了摇头,随即低声道:“还请贤弟给愚兄透个底,别跟愚兄兜圈子了。”
“太子当初去秦国做质,在秦国看到秦军武备,秦军之锐,天下莫不能敌。心生惶恐,怕天下今后只有秦,而没有六国。如今,韩赵相继被秦军灭了宗庙,魏、齐不敢反抗。一旦等秦吞并了魏齐,天下入秦之势再无可挡。太子每每想到此时,夜不能寐,惶恐不可终日。”
“于是,想到了一个计划,刺杀秦王。”听闻荆轲的计划,樊於期震惊的从席子上蹲起来,随后却失望的摇头道:“难,太难了!”
荆轲咬着牙,恶狠狠道:
“再难也要去,唯死尔!只要秦王一死,秦国就会陷入内乱之中。秦王世子年幼,不能主政,秦王又没有正宫,如今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樊於期抬起头,不敢相信的看向了荆轲:“你去?”
“对,我去。”荆轲用力的点头,似乎给樊於期传递一个信息,他一定能做成功:“樊将军,你该知道我哪怕是献上了督亢舆图,还不足以打动秦王让我觐见。天底下,唯一能让秦王失态的,也许只有将军项上人头了。”
樊於期陷入了沉默之中,人只要活着,都不想死。
哪怕樊於期和秦王有血海深仇,也是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从魏国逃去齐国,齐国不收留,又来到了燕国。
可是他是天下闻名的名将,也有自己的尊严。
他不愿意像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吞咽着仇恨的眼泪,一天天老去。却看到仇人叱诧风云,气吞山河。
军人的果断,让樊於期很快做出了决定,他耷拉着脑袋,沉声道:“我相信你,且等我片刻。”
“需要安排一间静室吗?”
“不用。我樊於期岂能是那种拖延之人,瞧好了——”
说话间,樊於期拔出挂在架子上的宝剑,反手将剑刃贴着脖子,轻轻一拉……主动脉的血即刻飞溅而出,就算是早有准备的荆轲也被吓地连连后退。
血流如注,很快半身都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樊於期还强打精神,在昏迷之前抱拳对荆轲道:“贤弟,拜托了!”
荆轲急忙行礼,一揖倒地,两人相继行礼。只是良久之后,荆轲站起来了,樊於期却永远停留在了俯身到底的那个瞬间。
樊於期府邸的下人,都是太子丹安排的。
很快就发现樊於期自杀,并没有慌张,在荆轲的吩咐下将樊於期的首级装入匣子。
就在这时,太子丹急匆匆的赶来,看到盛首级的漆匣,眼泪都下来了:“樊卿,孤对不住你啊!”
也只有跟着太子丹一起来的郭威埋下脑袋,假装伤悲,可是心里却对太子丹充满了鄙夷。樊於期作为刺杀秦王最重要的一项见面礼,早就在荆轲和太子丹的计划里了。什么也不为,养一个闲人,不是太子丹的风格。
郭威低声咒骂:“猫哭耗子,假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