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 胡铁花一直没出现,但见楚留香毫不在意,大家就没有问。最后, 夏祈音买回来的那坛酒, 自然是归了楚留香、李寻欢和老甲三人。
林诗音、唐晚词和南晚楚用过晚饭,简单地梳洗后就回房睡了。曲无思在楼下练剑, 早上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又赶了一日路,能够坚持练剑,这样的毅力不可谓不惊人。
曲无思与其说是夏祈音的徒弟,不如说是督促她上进的鞭子。曲无思在石观音的打压下, 尚且能够让石观音生出远虑, 何况是现在得到了适合自己的武功秘籍, 可以毫无顾忌地练功。
因着曲无思进步迅速,夏祈音为了保住身为师父的尊严, 当真是丝毫不敢懈怠。
星奴在整理衣物, 见夏祈音站在窗边看曲无思在楼下练剑, 忽然道:“少宫主让岳鳄去洛阳见赵世子, 就不怕他半路跑了吗?”
自称岳老大的南海鳄神,大名岳鳄, 履行诺言拜了夏祈音为师后,就成了岳老二。岳老二对这个排序不太满意,夏祈音允诺他一年后,与曲无思比武, 谁赢谁老大。
岳鳄虽不明白为什么比武要定在一年后, 但知道可以凭本事做老大, 就同意了。
身为弟子, 理应遵从师父的吩咐,但岳鳄拜师前有言在先,他不会反过来帮他们对付旧主西夏一品堂。夏祈音就写了一封信,让岳鳄去开封见宫九,暂时留在宫九左右。
夏祈音笑了:“你可知道为什么一品堂派来那么多高手,我唯独留下了他,还将他收入门下?”
“少宫主的心思,两位宫主尚且猜不透,何况是奴婢。”
“岳鳄虽然称自己是大恶人,但暂时并未做下什么大恶,他的根骨、武功都不错。”夏祈音道,“星奴,这世上的坏人是杀不完的,让一个坏人变成好人,比杀死一个坏人,更能让世界变得美好。”
“可是要让坏人做好人,往往比杀了他们更难。”
“所以,我遇到坏人大多杀了,偶尔才会留下一两个。”夏祈音道,“比如一点红,我留下他,不仅是看在灵哥哥的面子上,也是因为他良心未泯,重承诺。只要他的思想能够转变过来,就可以变恶为善。”
“岳鳄呢?他可是一心要当大恶人。”
“岳鳄有个很不错的优点,他是哥说话算话的人。既然答应拜我为师,听我差遣,那么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掌握在了我手中。我是善,他就是善;我为恶,他才是恶。当然,我也并非没有一点防备,就认定他会履行诺言。”
岳鳄走之前,夏祈音在他身上下了毒。他若真的听话带着夏祈音的信去开封见宫九,宫九会给他解药。若是岳鳄食言趁机逃走,那能活多久就要看他的命了。只要岳鳄见到了宫九,在宫九手下,就翻不起风浪。
星奴整理好行囊,走到窗边,见曲无思还在练剑:“这么晚了,曲姑娘还在练剑?少宫主也真是的,开着窗,都不晓得冷。”
“我在想事情,需要冷风醒醒脑子。”
“那也不能对着窗子吹,没得冻病了。”星奴将窗户掩上了。
“星奴,习武之人,哪里那么容易冻坏了。”夏祈音嘴上这么说,还是没有重新推开窗户,而是坐到了床沿。
“少宫主若是无聊,可以去找林姑娘说会儿话。”
夏祈音摇了摇头。
父亲惨死,母亲重病,都压在林诗音的心头,她这会儿最是需要人陪伴安慰,可夏祈音却不敢去。对于陌生人,她可以头头是道的讲道理劝人家不要伤心,可是对好朋友,任何宽慰的语言都是那样的匮乏。
“星奴,我想我妈妈了。”
星奴微微一愣,夏祈音的母亲是个什么人,大概是江湖上最大的谜团。
江湖上所有组织,包括移花宫都只能查到夏祈音是帅风旗赶考路上救下。可她的过去是什么,无人知晓。或许也并非无人知晓,比如她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哥哥姐姐。
明明应该是江湖上全无关系的人,却偏偏表现的关系密切。将这些毫不相干得势力和人联系起来的就是夏祈音传说中的母亲。可她的母亲是什么人,江湖上无人知晓,而夏祈音等人也无人泄露过。
“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知道呀,但是我现在还去不了。”夏祈音道。
夏祈音是个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人。她的情绪大多热烈而直接,也不爱伤春悲秋。星奴伺候她那么久,从没见她为什么事忧思过。纵然面对再糟糕的事情,她也多是愤怒。
星奴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夏祈音也不是真的需要星奴的回答。
夏祈音双手撑在左右,晃着双脚道:“我都快要不记得妈妈的模样了。”
“那少宫主为何不画一幅画收藏起来,这样就不会忘记了。”跟随在夏祈音左右,星奴自然知道她非常善于画肖像。
夏祈音“咯咯”笑了起来:“星奴,这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不是真的忘记。我当然不会忘记妈妈的模样了,我的记性可好了。”
星奴松了口气。
“我有预感,我将来还会见到妈妈,可偶尔,我还是会想念妈妈。”夏祈音叹息道,“可诗音的妈妈要是没有了,那就真的没有了,她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这就是少宫主没有亲自去安慰林姑娘,只让唐姑娘和南姑娘陪伴她吗?”
“我觉得晚词和晩楚更能共情诗音的感受,理解她的心情。我不行,我好像好像——”夏祈音忽然向后倒进了被子里。
夏祈音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在抗拒太过激烈的情绪,当感觉到林诗音那种灰暗悲伤的情绪后,她的心无法感同身受,而且排斥这种共情。这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排斥的不是悲伤的负面情绪,而是讨厌那种被情绪左右的感觉。
夏祈音举起手,握拳松开又握紧,有将双掌覆盖在眼睛上。
星奴见此,也不敢打扰,退出房间,带上了房门。
夏祈音闭目片刻,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那是胡铁花的脚步声。胡铁花性格豪迈,走路也带着一股子风风火火。
晚饭前,胡铁花和黑衣美人离开了客栈,这么早竟是回客栈睡觉了?
那位黑衣美人进客栈时,看都没有看楚留香和李寻欢一眼,就盯上了胡铁花,就很奇怪。夏祈音有点好奇,他将胡铁花引出客栈做了什么,又觉得现在好像不是很适合问这个问题。
一夜无眠,夏祈音起来后,就胡铁花和李寻欢在用早饭,楚留香却不见了踪影。
“楚留香呢?”
“老臭虫去办点事情,让我们先走。”胡铁花左手右手各拿了一个饼,“刚上来,热乎着呢,吃吗?”
夏祈音在桌前坐下,从盘子里取了一个饼,确实还热着,比昨日软和多了。
“你昨日怎么那么早就回来了?”夏祈音随口问道。
胡铁花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听到脚步声了。”
“可是——”胡铁花道,“我昨夜是翻窗户回房的。”
胡铁花子时才回客栈,掌柜都关门了。他嫌叫门麻烦,直接翻窗进了自己的房间。
夏祈音不由一愣:“昨夜亥正左右,我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以为是你。”
正逢冬日,客栈的客人不算多,他们将二楼都包了下来。因为里面两间房采光不好,比较昏暗,胡铁花自称对住处没要求,便选了其中一间,另一间住的是老甲。楼上的房间只有这两间才需要从夏祈音房门前经过,而老甲在李寻欢回房后,就呆在自己的房间没有出来过。
“我子时回的客栈。”胡铁花道,“会不会是老甲出去过?”
李寻欢立即解释道:“应该不是,老甲并不喜欢到处跑。”
“那或许是客栈的人查房,没什么奇怪。”天干物燥,客栈的人夜里巡视灯火,也不奇怪。
夏祈音没有接话,她没有花满楼和原随云那样听风辨位的本事,但也不至于连客栈小二和习武之人的脚步声都分不清楚。昨夜的脚步声虽然有点重,但绝不属于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脚步声有什么好琢磨的,吃过早饭,我们就该出发了。”李寻欢催促道。
夏祈音点了点头。
越往西北风越大,天越冷,夏祈音和星奴也开始吃不消,何况林诗音三人。一行人中对着天气还算适应的也就是曲无思、胡铁花和老甲了,换马车前行就成了必然。换马车后走了一日,也不过是昨日骑马的半日路程。前番遇到西夏一品堂的刺客,没有人敢提兵分两路,只能缓缓前进。
冬日天黑的早,众人依旧早早打尖。
晚上亥正前后,夏祈音竟再次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与昨日一模一样。
“这个胡铁花,搞什么鬼?”夏祈音起身披上衣服,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背影迅速消失在拐弯处。
今夜他们住的客栈只有一层,回字形建筑,拐弯后就是胡铁花他们的房间。
“不对!”夏祈音皱了皱眉。
夏祈音的房间距离拐角不过丈余,按照这人的步数,她从床上下来,到开门查看,根本不该看到他的背影。可偏偏夏祈音就是看到了,所以这脚步声就是给她听得,背影也是给她看得。
不晓得这是什么诡计,亦或只是故弄玄虚的手段?
夏祈音没有去追,关上门,重新躺回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