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像是不曾消失过一样, 时隔数月后再次悬挂于高空,当第一个人发现这不同以往的明亮清晨,激动的尖叫呐喊声响彻整个小区。不少人睡梦中惊醒, 下意识的以为,小区里又有人死去,迷糊的睁开双眼,看着从紧密严实的窗帘布料后穿透过来的微光,先是狠狠一怔,随后便是不可置信的扑向窗户,随着窗帘被拉开, 散发着热度的光芒瞬间充斥满整个房间, 那一瞬间,简直令人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秦淮是被外面吵闹的声音吵醒的,先是下意识看向手机,点亮屏幕, 甚至还不到早上五点,随后才注意到,屋内与往日似有不同的光亮, 转头看向阳台,从紧密遮掩的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线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个清晨变得不一样了,直到他也和众人一样, 拉开了这遮蔽数月的黑暗,重新感受到了阳光的温度。
喊叫声,哭泣声,甚至带着仿若重生一般喜悦的嘶吼声,接连不断的在小区里响起。哪怕心里一直相信着政府, 哪怕在那样雾霾笼罩中,生活也逐渐的走向正轨,可是再没有比这样直面迎接没有任何雾霾的阳光更令人激动,更令人深刻的感受到黑暗的过去。
窗帘一被拉开,刺目的光线争先恐后般倾洒进来,照的床上本就被吵醒的慕楠不得不睁眼坐了起来,从黑暗中清醒还不适应这强光,下意识眯起了眼睛,秦淮就脚步一动,替他挡住了强烈的太阳,带着一丝与外头喜悦呼喊不一样的沉重开口:“楠楠,雾霾散了。”
慕楠抬头看着逆光中的秦淮,笑了笑,朝着他伸出了手,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即便依旧害怕,却也有了更多活下去的勇气。
慕楠知道,在雾霾消失的时候,那些带走了无数生命的毒菌丝也一并消失了,没有丝毫的残留,当别人忙着喜悦,忙着感受新生的时候,他便忙不迭的让秦淮帮忙,和他一起将贴在窗户缝隙的塑胶带给撕扯了下来。
家里的窗户尽管是新换上的,换的时候他还专门盯梢过安装,密封性自然是非常好的,可是后来秦淮回来了之后,
不放心的将家里所有的窗户缝隙都用胶带贴了一遍,虽然他觉得无法避免出门拿东西丢垃圾,就没办法让屋里保持一个长久的密闭性,但为了让秦淮安心,他还是跟秦淮一起多费了一道事儿。现在太阳出来了,雾霾消散了,这些胶带自然也就不用贴了。
看到太阳的出现,雾霾的消失,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不过就算是这样,除了一些极少数因为失去家人受到重大打击,或者精神方面本就有些不太好的,在封闭了这么久之后,突然见到了太阳,便失控的跑出了家门之外,绝大多数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观望,手里更是不断的刷着手机,看是就自己所在地区的雾霾消散了,还是其他的地区雾霾也一同消散了,有没有人出去了,外面的病毒是不是也随着雾霾的消失而消失了。
但现在太阳刚出来,雾霾刚散去,政府这边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多做些取样研究的调查,谁敢发布灾难过去的消息。所以今天的警情通报依旧是让所有人继续待在家里,不要贸然出门,虽然雾霾消失了,但危机不一定就解除了。
好在大家已经封闭习惯了,也不在乎这么一两天了,大多数人都买不起高价的防护服,所以如果毒气真的一起消散了是最好,能够自由自在的走出门,谁愿意将自己套在一个密闭的衣服里,天气冷也就算了,现在外面这么热,谁受得了。
秦淮和慕楠扒在窗户上撕胶带的时候,小区里响起了广播,广播中让所有人继续留在家中,不要因为太阳出来了,雾霾散掉了,就掉以轻心。伴随着循环的广播声,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早上的热闹在刚见到太阳的时候就已经宣泄了一阵了,小区重新安静了下来,因此这突如其来的哭喊声被这份安静衬托的格外响亮,吓得慕楠一哆嗦。
寻着声音透过窗户低头往下看去,他们小区楼下绿化的小花园中,一个穿着白衣服,长头发的女孩跪坐在地失声痛哭,远处几个穿着防护服的社区人员正一路小跑过来,然后将那
女孩往楼栋里拉。不知道是哭得没力气了,还是女孩本就没想着反抗,几个工作人员很快就将人给拉进去了,小区再次安静了下来,但社区群里却开始热议起来,但说的更多的是,想要看看这个女孩这么毫无防护的跑出来,会不会被感染,如果没有,那是不是说明那些毒菌丝也随着消失的雾霾一同消失了。
至于这个女孩跑出家门痛哭的原因,好像并没有多少人在乎。
慕楠是知道这个女孩的,具体叫什么他不清楚,但他之前有在群里看到别人提过她的名字,叫娜娜。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和外公一起过,前两年她母亲得了病走了,那之后她就跟她外公相依为命了,娜娜今年才高三,下暴雨的时候正是四月联考的时候,高三又抓得紧,最后紧要关头了,学校更是不敢放松,所以一直到雾霾来临,学校都一直没有放假。
后来自然是今年的高考没办法考了,那时候正是雾霾最重,死亡最多,全球最恐慌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在跟生命赛跑,哪里还顾得上高考。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雨那段时间,娜娜每天往返学校,雨下的比较大的时候,她外公还去车站接她,生怕一个女孩子暴雨天不安全,结果娜娜年轻没事,她外公却生了病。
她外公生病的时候,肺肿已经在全球爆发开了,医院人满为患,别说当时她外公意识还算清醒,甚至还能正常的吃饭说话,即便她外公那时候重症了,也未必能送的进去医院。
后来娜娜的外公还是走了,是在家里走的,从呼吸困难到永远长眠,不过是一晚上的时间。
据说那天晚上,娜娜几乎敲了他们那一层楼所有邻居的门,可是那时候,谁敢开门啊,没有一个人有那个能力伸手帮助她。
面对唯一亲人不断流逝的生命,四处求助无门,慕楠甚至不敢想,那天晚上的那个女孩,该有多绝望。
他对娜娜如此印象深刻是因为,第二天殡仪馆的车就来将娜娜的外公拖走了,那个或许才刚刚成年的女孩,一路绝望的哭喊,旁人拉都拉不住,她一路追着那辆殡仪馆的车,求他们
不要带走她的外公,哪怕那已经是一具没有气息冰冷的尸体。
可任她如何追,如何哭求,就如同那天晚上一样,除了深深的绝望,没能得到任何的回应。
那天之后,娜娜也被带走了,带去了外面的隔离点,但后来又被送了回来,因为即便她在追着殡仪馆车辆时暴露在了雾霾当中,但后来她身体依旧很好,没有任何感染的征兆。
也许今天这场撕心裂肺的哭,哭的是至今笼罩在她身上无法消散的绝望,也许这份绝望里,还有着无法言喻的悔恨和愧疚,不知道这个女孩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空荡无人的家里悔恨,悔恨着如果那时候,没有让她外公出门淋雨,那该有多好。
见慕楠还盯着空无一人的小花园看,秦淮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手紧紧揽住他的肩膀:“别看了,如果不高兴了,看看我好吗。”
那个女孩外公被带走的那天,慕楠也是这样在楼上看着,虽然一片雾蒙蒙,只能隐约看到下面殡仪馆车辆的红色尾灯,但那女孩的哭求和追逐,哪怕他们住在十七楼,依旧听得清清楚楚。那时候慕楠就坐在地上,靠在阳台的封闭玻璃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
虽然慕楠没有哭,但那样流不出眼泪的平静双眸,远比哭了还要让他心疼。
他不知道那时候慕楠在想什么,但他知道,慕楠想的,一定是沉重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的东西,那样空洞甚至绝望的眼神,就好像,他也曾经经历过那样的绝望一样。
慕楠回神,微微抬头就能看到秦淮眼底的担忧,于是朝他笑了笑:“哥,我们是不是要开始准备去b城了?我之前倒是去过一次,参加比赛的时候,可惜一直有老师跟着,根本不让我们自由活动,这次去,或许许多地方都还没有复工,看来又玩不成了。”
秦淮无声一叹,面上却笑着道:“想玩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几个著名的旅游景点,到时候你一个人霸占整个旅游景点,岂不是更特别。”
虽然末世的脚步不断临近,但他们能准备的都已经准备的
差不多了,其实也不耽误那么一两天的,毕竟以后,那些跨越了数千年的古迹名城,还能不能在全球的地震之后,再延续一个数千年都还未可知,趁着还有机会,留下一些见证过的影像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