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县武装部的操场上,遍地都是新兵,一个个军装不系扣,帽子歪戴,有些还叼着烟,吊儿郎当的,正打的热火朝天,突然听到一阵刺儿一阵哨声,停了打架,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冷白皮肤,板寸头,风系扣系的紧紧的年青军人噙着哨子,正冷冷的望着他们。
韩超个高,肩宽,杵在那儿,既像青松又似山,一股天然的摄人之气。
双眸犹如鹰隼,只凭目光,就这帮刺头胆寒。
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渐渐停了手。
旁边就是大卡车,这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整整衣襟,缓缓开始上车了。
一车车的装起来,大卡车一发,这帮新兵就要赴首都军区集训了。
他们看韩超的时候会乖点,但对上武装部的军人,却形象全无,骂骂咧咧,时不时不要啐一口。
武装部的王部长跟韩超不算太认识,走过来说:“韩营长,真是奇怪,这帮新兵天不怕地不怕,怎么独独怕你。”
这可全是社会上最能打的刺头,首都军区要把他们全征去当兵,王部长懂领导们的意图,是为了能叫社会治安稳定,但是这帮新兵天不怕地不怕,却独怕韩超,他就有点不理解了。
“臭味香投吧,我曾经也混过社会。”韩超盯着一个还在抽烟的新兵说。
王部长只知道韩超七年战场,战功赫赫,并不知道他曾经混过社会。
还觉得挺可笑:“不会吧,韩营长这么斯文的人,怎么可能去混社会?”
“我是在首都少管所被征的兵,当时少管所的所长是秦义安。”韩超淡淡说着,双目依旧紧盯着那个新兵。
抽烟的新兵其实也在用眼神挑衅韩超,但毕竟韩超混社会的时候他还在穿开裆.裤,眼神交战了一番,他输了,乖乖丢了烟头,一脚踩灭,上车了。
而王部长,大吃一惊,因为首都少管所的所长确实叫秦义安,知道他的几乎都是少年犯。
他再看韩超,就见阳光下,这个冷白皮肤的男人,剃成板寸的头皮里,蜿蜒曲折,全是不规则的疤痕,那种疤痕,一看就是小时候打架斗殴留下来的。
人不可貌相,他突然发现,领导们派韩超出来征兵,还真是一步好棋。
这叫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嘛。
不过既然新兵如此不好管,韩超就不能回去陪陈玉凤了。
再说陈玉凤,这时也跟着小王到招待所了。
“哇。”蜜蜜和甜甜齐声喊哇,陈玉凤也于喉咙里哇了一声。
不大的房间里,床是雪白的,枕头被褥也是,地上铺的还是地毯。
曾经供销社的小丁开玩笑,说等韩超从战场上光荣凯旋,肯定要带陈玉凤去城里享福,第一就是住招待所,因为那是比家还舒服的地方。
洋气,时髦,好的不得了。
陈玉凤也曾幻想过,招待所究竟长啥样,今天可算见着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房间不大,但里面还有个小厕所,厕所里还有牙膏牙刷,都是一次性的。
洗手间还有块香皂,闻着特别香。
厕所的蹲坑都擦的干干净净。
甜甜见厕所有水龙头,嚷嚷着要陈玉凤给自己洗裙子,她想穿新裙子。
陈玉凤看厕所里有镜子,先照脑袋,辫惯了辫子的头发,剪了之后卷卷的,头上像是卷了一圈小木耳似的。
她心说怪不得小王一看自己就笑,原来这头发虽然挺好看,但也特别可笑。
“妈妈帮我洗裙子好吗,我要穿。”甜甜捧着裙子说。
“你穿裙子干嘛?”蜜蜜背着手问。
甜甜抿唇一笑,语声甜甜的:“给爸爸看呀。”
“叛徒,你是妈妈的叛徒,是我们全家的叛徒!”蜜蜜双手叉腰,一声大喝。
“韩蜜,韩超是你爸爸,他还是你最喜欢的军人,他还给你买了衣服。”陈玉凤厉声说。
蜜蜜把那套小军装提了出来,故意踩在地上:“我不要他当我爸爸,因为他想要儿子,等他有了儿子,还会把我送人。”
其实就在买衣服的时候,蜜蜜都有点喜欢韩超了的,但是童装店老板的一句赶紧生儿子,又激起了孩子的心理阴影。
在桂花镇的时候,周雅芳和大嫂都曾悄悄劝过陈玉凤,让她追生个儿子,她头胎是俩,如果把蜜蜜送人,就会多出一个户口,到时候正好给儿子上户口。
在大家看来,这种事天经地义,只要给蜜蜜找个好人家,女孩嘛,送人就送人了,没啥。
当然,也从来没人顾及过蜜蜜怎么想。
书里说蜜蜜是天生坏种,陈玉凤就一直在反思,好好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坏。
她觉得孩子并非天生坏,只是早知道父母要追三胎,要把自己送人才会故意使坏的。
当然,梦里的她为了巩固婚姻,配得上优秀的丈夫,把蜜蜜送人了。
小丫头是飚摩托车撞死的,据说她赶到医院时丫头只剩一口气了,用那仅剩的一口气,丫头说:“妈妈,带我回家。”
一套小军装弥补不了孩子内心的惶恐,这丫头需要的是爱,和永远不送走她。
“咱不要爸爸,也不要弟弟,咱吃饭,好不好?”陈玉凤说。
蜜蜜这才开心了。
转眼该吃晚饭了,小王为了表达对嫂子和俩小侄女的热情,下午特意交待,让食堂晚上开个小灶,还烧了一条鱼。
可等他端去时,陈玉凤带着俩娃,吃的又是雪白的馒头配一种酱。
馒头蘸酱有啥好吃的,可是那种酱只凭闻,就又鲜又香,小王差点流口水。
于是鱼被小王端走了,而他自己,吃的也是陈玉凤家带来的馒头加酱。
他得说,简直太香了!
转眼天黑了,向来不到半夜哄不上床的蜜蜜破天荒的喊困,要早点睡觉。
甜甜却时不时的打开门看看,估计是想看,爸爸什么时候会回来。
农村人睡的早,这才不过九点钟,隔壁的客人还在听收音机,但蜜蜜闹的不行,陈玉凤就只好也躺下,阻止丫头继续闹嘛。
她刚躺下,就听外面一阵脚步声,这脚步她熟悉,是韩超的。
蜜蜜也嗖的一下也坐起来了:“妈妈,是爸爸,他回来了。”
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有人从外面开了门。
韩超进门,见灯是关的,啪一把打开,陈玉凤主要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丑,连忙躺下了,还拿枕头把头包了起来,蜜蜜却还坐着,坐的端端正正。
“你妈……”爸爸才张嘴,蜜蜜闭着眼睛,伸手就护:“我们都睡着啦。”
韩超看到床上躺了个短发的,小伙子样的人,一惊,心说怎么妻子不见了,这床上躺了个小伙子,他伸手想抓,蜜蜜突然伸脚,一脚就踹他脸上了。
他大概没发现一个小姑娘能野成这样,伸手还想抓着。
这回,背靠陈玉凤,蜜蜜给的是连环脚,一通蹬,蹬的韩超差点没喘过气来。
“不要爸爸。”蜜蜜说。
陈玉凤这时有点装不住了,想坐起来。
但一念私心,她想着要是自己装睡,男人会不会嫌弃,或者虐待自己的孩子。
毕竟于一个女人,青梅竹马的丈夫或者重要,但他永远重要不过女儿。
虽然她有时候也很烦蜜蜜,但只要韩超敢表露一丁点对女儿的嫌弃,她明天一早,立刻乘着班车回桂花镇去。
韩超说:“我现在就走,你把脚挪开,好不好。”孩子的脚在他脸上呢。
“你先走我才挪脚。“蜜蜜一条腿,直的跟少林寺的十八铜人一样。
韩超总算看清楚了,那短头发的是陈玉凤,她半眯着眼睛,埋着头抿着笑。
所以本来他是想让她烫个大波浪,把自己收拾洋气点的。
她却直接把自己剪成个小伙子的头了?
一瞬间男人目瞪口呆。
虽然不知道妻子为什么要剪掉那么一头漂亮的长头发。
但熊闺女闹的厉害,他只好另找间屋子去睡。
蜜蜜的脚一直在半空,直到她爹关了门,这才转身趴到了陈玉凤身上。
小丫头也以为妈妈已经睡着了,拍妈妈:“放心吧,爸爸已经被我打跑啦!”
陈玉凤转身过来,先揪这丫头的鼻子,再香香她奶腥腥,汗烘烘的额头。
给她亲了满额头的雨点儿。
韩超看到她的头发丑,估计也给惊讶坏了吧,脸色跟雷劈过似的。
不过蜜蜜那么熊,他居然没生气,也没发脾气?
那是不是证明,他并没有书中所写的那么反感闺女,讨厌闺女。
蜜蜜这小臭丫头,可是陈玉凤见过,唯一一个敢打韩恶霸的女人,她可真牛。
这是军区的招待所,专门招待军人的,陈玉凤当然不用担心韩超会没地方住。
这一晚招待所,因为床足够软,她们娘几个都睡的贼舒服,酣畅一觉。
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该上首都了。
早晨,甜甜本来想穿裙子的,但霸道的蜜蜜不许她穿,也闹着不肯叫陈玉凤穿新裙子,这黑丫头有越来越熊的趋势,上了车,也不许甜甜张嘴,陈玉凤想跟韩超说句话吧,她也要闹,闹着捂陈玉凤的嘴巴,踢凳子,大吵大闹。
车上还有小王,外人在,不好当众教育孩子,陈玉凤也只好闭嘴。
直到蜜蜜熬不住困,睡着了,几个人才好说话。
而这时,车也已经到首都了。
“那就是军区。”指着窗外,远远一片连绵不断的高楼平房,韩超说。
“就那幢楼吗,瞧着也不大呀。”陈玉凤看到的只是一幢小楼。
小王连忙解释:“嫂子,那幢楼只是空军的飞行指挥基地,附近这一大片全属于军区,到咱们家属院,还得半个多小时。”
没上首都之前,陈玉凤没想过,一个军区能大到这种程度。
它并不是个普通的院子,它似乎比她老家,安阳县城还要大。
“对了,哥,咱住的院子,团级领导的干部家属也会在吗?”陈玉凤问。
她记得书里说过,齐彩铃住在团级领导干部的家属楼。
虽梦里说她天生就是齐彩铃的对照组,但谁愿意给别人当对照组啊,她不想跟齐彩铃住在一起。
韩超说:“不是,咱们家属院只住全军的营级干部。”顿了顿,又温声说:“邻居也都是我的老战友。”
分明书里说,她不但和齐彩铃是邻居,而且邻居中还有一个韩超的爱慕者,对方是个琼瑶小说谜,总说一些什么在爱情中,不被爱的一方才是第三者之类的鬼话,于是她会自卑,会胡乱吃醋,整天在家不是骂孩子,就是跟韩超吵架,搞的鸡犬不宁,从而,不但韩超讨厌她,全院的军属都拿她当个笑话。
怎么韩超却说,邻居全是他的老战友?
此时陈玉凤心里还打着鼓的。
转眼车进了一个大院,大院里并排的,全是一户户的小院。
这些小院全是白墙青瓦,此时下午两点,青瓦白墙给阳光照着,干燥温暖,特别的舒服。
韩超车才一停,就有个女同志脚踮墙,在朝外望。
院墙不过半人高,人一抬头就能望见外头。
这女同志大圆脸,略胖,人瞧着特别爽朗。
她看韩超时一脸警惕,见陈玉凤下车,却立刻咧嘴笑:“这怕就是玉凤?”
“您是。”陈玉凤问。
“我啊,赵方正的爱人,赵方正你听说过没,韩超的生死兄弟。”赵嫂子说。
陈玉凤听过赵方正,韩超在战场上来信,提过,说是他战友,既是战友的妻子,还生的这么面善,这可是个好邻居啊。
“玉凤来了吗,真是玉凤吗,我是王书亚的爱人。”另一边墙上也探出一张圆乎乎的脸,这是个孕妇,她挺着肚子说。
王书亚陈玉凤也知道,韩超在信里也提过,说是他在战场上的教导员。
所以韩超和战友住在一处,而她,要和他们的爱人做邻居了?
这算她提前上首都的好处吗?
左邻右舍,都是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作者在五岁之前,都被犹豫在送人与不送之间,但最终没被送走,因为我小时候特别会撒娇,一撒娇他们就会舍不得,最终安全长大了。
我们村有个被送走的女孩,16岁没的,就是飚摩托撞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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