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宿呆住。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裴道珠已经命人去牵狗了。
众人从没见过如此特别的黑狗。
竟有半人高,耳朵像狼一般竖立,浑身毛发油光水滑,眼神沉冷深邃,被专门训狗的侍从牵着,往那里一坐,怪吓人的。
有胆小的女郎拿团扇遮面,小声议论:“哪里来的大狗,也不知吃什么长大的,生得这么威武!”
顾燕婉撇了撇嘴:“也就是条畜生罢了,顶多吃生肉长大的,否则还能吃什么,人肉嘛?”
黑犬认真地嗅了嗅裴道珠裙裾的味道。
似是记下了她的味道,侍从示意它去闻陈宿。
陈宿害怕地往后退:“这畜生会不会咬我?我可是贵客,万一有个闪失,你们担得起责嘛?!快叫它退下,叫它退下!”
然而黑犬才不搭理他。
它敏捷地窜到陈宿身边,只稍微闻了一下,就对侍从摇了摇头。
侍从立刻朝裴道珠拱了拱手,高声道:“启禀姑娘,这位陈郎君身上,并没有幽蘅的气味。”
裴道珠轻嗤。
众人也都无言以对。
人会撒谎,可畜生却不。
陈宿刚刚是那么的正义凛然,没想到,竟是满口谎言!
场中气氛诡异。
陈宿被黑犬盯着,浑身都僵了,抠抠搜搜也想不出辩解的词儿,只得结巴道:“许是,许是误会……”
“误会?”裴道珠想笑。
她折下一枝梅花把玩,饶有兴味地看着陈宿:“我连碰都没碰过你,你却说我不仅对你投怀送抱,还要亲你,你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了吗?污人清白的事,区区‘误会’二字,可不够解释。”
被所有人盯着,陈宿面颊火辣辣的烫。
顾燕婉翻了个白眼,只得站出来替陈宿打圆场:“表哥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萧家人没有雅量呢。道珠,你就原谅表哥吧。”
裴道珠笑出了声儿。
她抬起白嫩的下颌:“我可没你有本事,都被人骂做荡,,妇了,还能客客气气地讲雅量。何况你又不是我,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他?”
裴道珠在人前的形象,一向都是温婉端庄八面玲珑,她完美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假人,虽然客气礼貌,却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今日发起脾气,落在众人眼中,竟然意外地顺眼。
就像是枯萎的木头,重新生出嫩芽。
就像冰冷的陶瓷娃娃,出现了独属于人的温度。
众人忽然意识到,这个美得过分的女郎,并不是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尘世间的喜怒哀乐。
她也会觉得委屈。
几位女郎对视几眼,纷纷点头:
“如果换做我,被陈郎这么污蔑,我也会很生气。雅量固然重要,可原则和名声也很重要呀。”
“道珠妹妹不该原谅他,就该把他交给官府处置!”
就连黑犬,也龇牙咧嘴地朝陈宿吠了几下。
园子里的舆论,一下子变了。
顾燕婉咬了咬牙。
她见势不对,未免惹祸上身,只得暂时隐匿进人群里。
裴道珠揉捻着梅花瓣,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容讥讽。
刚刚还主动站出来主持大局,一副金梁园女主人的姿态,现在倒好,乌龟似的缩进壳子里去了。
到底格局小了不是?
裴道珠轻轻吁出一口气,又望向满面通红的陈宿,柔声道:“我素来大度,你污蔑我的事,只要好好道个歉,我可以不与你计较。”
陈宿如今哪敢拿乔。
他只得忍气吞声,低头道歉。
垂在腿侧的双手,却是青筋暴起,可见心底在暗暗生恨。
裴道珠欣赏着他被迫道歉的姿态,等他道完歉,又缓声道:“污蔑我一事,可以原谅。只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夫君死了,我却不能原谅。”
众人一愣。
裴道珠正儿八经:“我夫君为国征战,如今下落不明,大家都该怀抱希望才是,而不是借着他失踪的机会,一边咒骂他死了,一边欺凌他的妻妾。陈郎这番作为,实在是对国不忠。试想,若是人人效仿陈郎,岂不是寒了所有江东子弟的心?到时候,谁还愿意舍下妻儿为国而战?”
一番话,说的荡气回肠大义凛然。
众人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他们再望向陈宿时,目光不禁更加鄙夷。
陈宿呆若木鸡。
“登徒子”的名声也就罢了,顶多也就听起来风流了些,可是“对国不忠”这顶帽子,他可接不住!
他双膝一软,狼狈地跪倒在地。
原以为裴道珠是一朵软绵绵的小白花,可这明明就是食人花啊!
裴道珠扔掉揉碎的梅花瓣:“我爱夫君入骨,盼他早日凯旋。你今日对他恶语相向,我实在无法原谅。陈郎君,咱们官府见。”
她潇洒地转身走了。
枕星高兴坏了,凶巴巴地瞪了眼陈宿,连忙跟上她。
陈宿呆愣愣跪在地上。
所以……
他刚刚的道歉究竟有什么用?
只是裴道珠故意羞辱他吗?
他知道萧衡对朝廷而言,意味着什么。
关于萧衡战死沙场的那些话,私底下可以说,但真相未明之前,台面上却绝不能提。
陈宿彻底崩溃了。
枕星回头看了眼面如土色的男人,笑眯眯道:“女郎真厉害,陈宿和顾燕婉加起来,都不是您的对手呢!”
裴道珠随手扶了扶簪花。
她瞥向远处。
那只颇通人性的黑犬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叫了几声之后,突然甩着尾巴朝树荫深处奔去。
她挑了挑眉,没放在心上。
是夜。
一道屏风隔开了内室。
因为寝屋的地龙烧得最暖,所以裴道珠喜欢在屋子里沐浴。
几件单薄的衣衫,被少女抛到屏风上。
纤妙白嫩的足尖,轻轻点了点水面,惹得绯红花瓣纷纷漾开。
她慢慢踏进浴缶。
水雾蒸腾,少女乌发高挽,露出白皙纤细的后颈,肩颈线条极为漂亮风流,最是那背部的蝴蝶骨,令人忍不住生出把玩抚摸之情。
冬夜里的少女,最纯,也最欲。
一道修长的人影,悄然出现在她背后。
指尖触上她的蝴蝶骨,透着淡淡的凉意。
裴道珠战栗了一下。
她意识到不妥正要喊人,那人却俯下身,在她耳畔轻轻笑了一下:“爱我入骨?盼我早日凯旋?”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