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跌坐在地。
殿中的烛火灿烂如金海,少女的脸蛋却惨白如纸,花团锦簇的宫裙犹如颓败的花瓣般散落满地,堪堪遮住她白皙无瑕的娇躯,只露出脆弱纤细的肩颈,自额头蜿蜒而落的嫣红血渍更添几分荼蘼艳色,她在金殿深处,像是一朵即将腐烂在金雕玉砌里的娇花。
渐浓的夜色里隐隐传来王宫里的歌声,那是胡族的歌姬们在为她们的新帝庆贺。
裴道珠双手轻颤,慢慢把脸埋进掌心。
这一夜,算是平安度过了吗?
若是元承就此厌恶她,她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前世的命运?
再也不是北国的皇妃……
蜡泪滚落。
东方呈现出鱼肚白时,宫中的笙歌终于尽了。
因为元承登基的缘故,东宫的姬妾们也都到了册封,才是清晨,后宫里已是喜气洋洋。
众女都聚集在冯姬的宫中说话。
冯姬如今被封为妃子,掌管六宫,算是她们之中位分最高的。
寒暄过后,有多嘴多舌的妃嫔率先压低声音:“昨儿登基大典过后,听闻陛下哪里也没去,径直去了幽兰苑见那个小贱人!”
“岂止?”又有妃嫔妃嫔嗑着瓜子,冷笑着开口,“我的宫人回报,那小贱人不肯被临幸,拿金簪划伤了陛下的脸,流了好多的血!陛下竟也舍不得杀她,只是怒气冲冲地走了。啧,这份宠幸,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份!”
“那贱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能让陛下如此忍耐她!”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眉梢眼角难掩嫉恨。
冯姬脸色铁青。
自打那个贱人来到洛阳,陛下就很少宠幸她们这些姐妹。
宁愿去吃闭门羹,也不肯与她们欢好。
如今那贱人竟然还敢刺伤陛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再这么下去,我们姐妹今后都别想得到陛下的喜爱了!”一名妃嫔出声,“得想个法子,除掉那贱人才是!”
她说完,众女便一致望向冯姬。
冯姬有些不大自在:“你们看我作甚?上回不过给她使了个绊子,陛下就派人严厉地警告我,我可不敢在做什么了……”
她这么说着,心底却像是燃起了一团火。
那个贱人没来洛阳的时候,陛下眼里心里都是她。
她是东宫里最善舞的女子,陛下夸赞她的容貌像是草原上的明月,夸赞她的舞姿像是流淌过雪山的溪流,一举一动都窈窕曼妙,是中原的美人们加起来也敌不过的珍宝。
可是……
那些耳鬓厮磨的情话,仿佛一场漂亮的焰火,而那份宠爱,在短暂的绚烂过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视为神明的太子殿下走得潇洒不羁,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冰冷的寒夜里。
失宠……
冯姬的脑海中,突然涌出这两个字。
尽管不愿承认,可她确实失宠了。
殿下把对她的宠爱,尽数给了幽兰苑的那个贱人。
然而那个贱人并没有珍惜这份宠爱,她甚至还敢伤害殿下!
这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
妃嫔们都散去之后,冯姬静坐了片刻,忽然唤来心腹。
是夜。
裴道珠昨夜受了惊吓,因此今夜睡得比较早,正睡得香甜时,外殿突然起了喧闹,不过一时半刻,冲天的火光便笼罩了整座幽兰苑,熊熊火势朝寝殿蔓延,大有要把她烧死的意思。
她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匆匆穿好衣衫鞋袜,外间那些数之不尽的暗卫早已行动起来,大火烧得很快,扑灭得也很快。
到子夜过半,不仅解决了火灾,甚至还查清楚了纵火之人。
裴道珠披着斗篷赶到偏殿,满殿点着火烛,冯姬蓬头垢面地跪在地上,扯住元承的袍角,哭得十分悲切。
裴道珠站在殿外,暗道原来是她放的火。
冯姬声声泣血:“她伤害陛下,陛下却被美色蛊惑,不肯取她性命!臣妾瞧着,她就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就该弄死才是!陛下舍不得杀她,臣妾愿意代劳!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陛下若要杀臣妾,那您动手就是!”
她眼睛红透,泪水像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染湿了大片衣襟,也染湿了元承的龙袍。
元承面无表情。
他的面颊上赫然有一道伤疤,正是裴道珠拿金簪划出来的。
他的相貌本就偏于阴鸷,添了这道疤,看起来就更加令人畏惧了。
面对冯姬的哭诉陈情,他半点儿也没有被打动,屈起的手指不耐烦地叩击桌案,声音冷沉沉的:“她若死了,你一百条命也不够赔。拖下去,杖毙!”
冯姬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她视为神明的男人,竟然要杖毙她!
“陛下!臣妾是真心爱您的,陛下——!”
眼泪瞬间涌出,她在侍卫的桎梏下挣扎着想要爬向元承,却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途径裴道珠的身侧,她瞧见冯姬挣扎得厉害,漂亮的指甲使劲儿抠着地面,生生在地砖上留下了长长的十道血痕。
裴道珠怔怔的。
她看着远去的冯姬,又看向满面阴云的元承。
所以这世上,并不是每一份爱都有回应。
《诗经》有言: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男人的爱是那么短暂,短暂到还没等到女子花颜凋敝,就已然失了兴致。
那么萧衡呢?
萧衡会一直爱她吗?
裴道珠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晚安安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