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存与宓羲彬予转头看她。
楼青茗将放手下,一本正经地与他们讲道理：“晚辈认为，一人又岂能身兼两职？！既我是御兽宗的少宗主，就该为宗门的未来发展鞠躬尽瘁,虽用不到死而后已,却也不大好一心两用。
“若再身兼妖灵谷,等以后不小心将两边的事务混到一起、相互谋利，就有些不好看了，相信宗主与宓羲谷主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邹存半垂下眼帘,掩住眼底一闪而逝的笑意。
他抬手为自己斟了杯灵茶,送至唇边微呷,沉稳道：“事实也正如青茗所说,将两份势力交到同一人手中，这并非什么好的选择,因为这两份势力到最后，很可能会面临合二为一的局面。”
宓羲彬予闻言，突然就笑了起来：“宗主放心，或许别的势力当真会有这种烦恼，却并不会是我们。”
“哦？不知谷主何出此言？”邹存笑眯眯看他。
自从今日宓羲彬予露面后，众人称呼他前辈的有之，大人的有之，但都在对方报出妖灵谷的名称后,改为了谷主。
这是既是对对方的尊重,也是种基本礼仪。
宓羲彬予双手搭在宽椅的扶手上,惬意展颜，手指在其上有节奏地敲击：“因为在你们御兽宗，少宗主之位必须由高层层层筛选，共同推举,竞争培养，但在我们妖灵谷，却只是家族继承。
“所以首先，妖灵谷以后的谷主必须是与我族血脉相关，否则就继承不了；
“其次，妖灵谷内除了兽魂鬼修，就是妖修，不会有人修的存在。故而你们之前说的所谓合并，压根就实现不了。”
按照御兽宗千百万年来的宗主规律，基本都是人修，少有妖修会继任宗主之位。其原因大概是人修在谋略上比妖修更胜一筹，也更加擅长统筹与布局。
但也正是因此，才让邹存刚才提到的合并更加没有可能。
众人：……
大家的目光忍不住地往楼青茗身上多看了几眼，一时疑窦丛生。
邹存拧眉：“宓羲谷主您是说，青茗身上有与您同脉的妖修血脉？！”
宓羲彬予颔首：“没错，我们族群的数目着实有些稀少，如此请求也是没有办法。”
对此，邹存依旧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谷主，青茗她是保准的人修。”
这一点早在楼青茗继任少宗主、宗门为其建立魂灯时，就已经查验了个清楚明白，绝对不可能会验错。
宓羲彬予：“青茗身上的妖修血脉尚处于沉睡阶段，少则几百年，多则几千年，就一定会觉醒成功，这一点毋庸置疑。”
楼青茗：……
不愧是她叔祖爷爷的嘴，这个时间范围说得可真够宽泛。
就这个时间段，如无意外，几乎囊括了她的半生。
其他人还想再问问楼青茗，但想想她迄今还未知父母，对于其具体的家族谱系想必也是一头雾水，因此也一个个地闭口不提。
只是询问道：“不知谷主的妖修血脉是？”
宓羲彬予随意摆手：“区区血脉，不值一提，等以后青茗‘觉醒’成功，你们自然能够知晓。”
这便是不愿提前透露的意思。
说罢，宓羲彬予也没给众人再次发问的机会，而是继续道，“另有，我们妖灵谷的势力范围并不仅在太许小世界，炼心山涧下的这处地点，只是我们的一处分谷。
“要是确切地论起规模，御兽宗对比妖灵谷是远远不如。所以即便当真吞并，只要不是妖灵谷被御兽宗吞并，本座还真不会有多少意见。”
众人：……
作为对本宗颇为自豪的修士，若是一般时候听到这话，他们肯定想也不想地，就会给对方喷将回去。
但是现在，他们看着对面紫袍男子面上的闲散表情，再想想他随意就能取出仙品晶石进行交换的能力，还有炼心山涧下的鬼修们，一直以来也确实没有出来渡过劫……
这前后各类线索一佐证，不得不说，还相当合理。
至于炼心山涧，原先他们以为那是他们的全部身家，现在看来却更像是一处戍边、分谷，这前后的预估落差，让他们一时心情复杂。
邹存听到这里，并未有正面回答，只是侧身问道：“青茗，你当真不愿？”
楼青茗上前一步，还不待发声，就听宓羲彬予又继续开口：“我们妖灵谷的势力很大，不仅包含有无涯小世界、海荆小世界，就连曲田小世界也是其中之一。
“如此广阔的天地，绝对足够少宗主以后的历练闯荡。不知本座如此解说，在你心中的诱惑力会不会更大一点。”
楼青茗：……
她就这么一句话梗在喉间，表情空白地回望过去，僵在原地。
无涯小世界倒是无所谓，那里是三花的出生地，她在那里也就欠下了一个邓良晏的人情而已，最多再陪着凤君老祖多跑一趟，看她怎样领取自己的遗产，怎样的身份都能过去。
海荆小世界是皇楼空间被割裂出去前的所在，她是有计划去看，却并不如何迫切，也无需为自己套上更多身份枷锁。
只有曲田小世界，她想要去的许多地点，都是非宗门人士不可入。
尤其是她曾经的身陨之地，她还在那片区域的虚空之地里藏了一枚曾经全部身家的储物戒指，肯定是要过去，将之取出来填充自己的储物袋。
楼青茗迟疑地眨了下眼，方才还酝酿在喉间的拒绝之语，一下子就有些说不出口。
佛洄禅书察觉到她心情的高低起伏变化，忍不住伸手捂住头脸：“打蛇打七寸，这真是瞄准了你来坑的啊。”
恐怕他之前将楼青茗的灵魂召唤过去问话，就应是想到了这一步。怪不得他当时在不远处听着，觉得这家伙在某些问题上，问得有些详细到过分具体。
只能说，千万不要和狐狸玩心眼，尤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有宓羲彬予这座大山在前面杵着，像是楼青茗这种还在成长期的，明显不够看多矣。
见楼青茗被噎住，宓羲彬予就向她笑得人畜无害。
他唇角未动，却是已有声音传入她的脑海：“丫头不要急着甩手，你放心，今日定不下的。详细的，咱们可以之后再聊。”
楼青茗：……
她看着不远处端坐的俊美男子，半晌嘴角抽了抽。
她想说自己的死穴已经被拿捏得死死的，已经不会张口了。但转头又想到，对方此举可能只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又不由在心中一通抓挠。
眼见着气氛安静下来，宓羲彬予转头与邹存笑道：“当然，我这所说的只是一份建议，秉持着想要从贵宗索要补偿的心理。
“就算贵宗不答应也没关系，绝对不会影响我们双方的合作友谊。”
最后，他又看向楼青茗，“至于少宗主，这次的机会当真不错，利益更多，以后待你血脉‘觉醒’时，还有本座在旁全程护持，保你安全，你当真要拒绝？！
“而且说真的，届时你的身份说是兼任一下妖灵谷的继任者，但前期基本只需派个分.身去妖灵谷玩玩即可，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楼青茗唇角动了动，半晌开口：“多谢谷主厚爱，您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
至于宓羲彬予口中的话语，她是不会信的。
且不论继任者的责任就不是玩闹，就说这对方说的“前期”二字，就是大有深意。
她敢用这位叔祖爷爷的美貌保证，所谓前期的分.身只是过渡，对方最终肯定是想让自己在御兽宗留下个分.身，真身跟着他去妖灵谷，以备以后的不时之需。
邹存此时也道：“确如青茗所言，如此大事，不能轻率地做出决定，不如日后再谈。”
宓羲彬予痛快地就赞同了他们的决定，温和笑道：“也好，本座就给你们足够的考虑时间。至于其他线索，就像我一开始所说的那般，除仙品晶石的位置以外，我还真不知道更多。
“此次帮不上你们多少忙，真的非常抱歉。”
众人：……
这歉得相当没有诚意，让他们差点没能崩住脸上的严肃表情。
对他们而言，到底是何人在他们的宗印上做下手脚，是何种原因才让当时的袁曙将这一讯息瞒下，这些在仙品晶石的面前，都统统不再重要。
若这还不是主要线索，那么其他的哪个才是？！
主位之上，邹存全程稳住，表情从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笑吟吟道：“谷主所做已是良多，无需抱歉。那接下来，咱们是否要商议一下后续的合作问题？”
“自是可以。”
当之前几件稍显棘手的问题被搁下，双方的交流终于渐入佳境。
原本在这之前，邹存顾虑到自己这方理亏，是准备稍微让一让的，显现一下大宗气度。
但是现在，在知道对方利用他们的愧疚、真正想要觊觎的是楼青茗后，他就果断歇了原先的心思，一码归一码的与对方交谈起来。
抛却了之前交流时的一边倒，接下来的双方你来我往，暗有火气萦绕，均是为了利益寸步不让。
如此旗鼓相当的反应速度，也让邹存越发肯定他之前的猜测。
有这脑子还会吃亏？！
怕不是他们早在多久之前，就一直被对方玩弄在鼓掌之中了吧。
邹存与宓羲彬予的交谈一直从日出将明，持续了一整个白日。
直至天色将暗，宓羲彬予才意犹未尽地眯起眼睛，对邹存道：“宗主聪慧过人，出乎我之意料。”
邹存谦虚拱手：“谷主才思敏捷，在下需要学习处多矣。”
双方相视一眼，后含笑移开目光。
事实上，他们后续沟通的许多问题都已无需双方宗主出面，但他们还是默契一致地将合作从头沟通到了尾，只为探到对方更多的底。
宓羲彬予在离开前，对楼青茗勾唇笑道：“以后欢迎少宗主多来我妖灵谷玩。”
楼青茗恭敬拱手：“多谢谷主邀请，晚辈他日自会上门拜访。”
宓羲彬予轻轻笑了笑，他向邹存又略一颔首，就带着身后的鬼修们施施然踏空，向着炼心山涧所在寄疾飞而出。
待他们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御兽宗的诸位长老与太上长老也与邹存告辞。
此次离开，他们的表情均没有来时那般严肃，而是带着轻松的喜意。
不论如何，那枚仙品晶石的位置并非完全没有退路，这给了他们更多信心去搜寻线索。
“不过下去炼心山涧探索一趟，就被从未在外露过面的谷主发现了隐藏血脉，还被惦记上了，咱们少宗主这运气也忒好了些。”
“尤其是这都还没出门呢，只在自家宗门的方位内晃荡了两圈，果真羡慕不来。”
“说到底还是要足够优秀，不够优秀，天上又哪里会掉馅饼到你嘴里？！而且此事也算是件好事，是咱们宗门之幸。”
“但我还是舍不得，原先少宗主是咱们的优势，现在妖灵谷那边却要共享咱们培养、历练好的少宗主，白占便宜。”
“痛并快乐着呗，看最后宗主如何决定吧，总归也是咱们的少宗主，相差不大，无需置喙太多。”
“没错，只让宗主那边决定即可。”
……
至于着急之类的情绪，众人现在已经不再拥有。
现在退路已有，那枚仙品晶石都已经丢了这样长时间了，就算再加上一段时日也没什么要紧，慢慢来就是。
等主殿内的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楼青茗才露出暗藏已久的怏怏。
邹存回身时，就见她已经坐在了窗边，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藤篮内的果子，不由笑道：“这么不乐意？！”
楼青茗想了想，开口：“也没有那么不乐意了，只是感觉我就一个人，却要承担双重的责任与压力，有些轻快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这人的事业心好像也不重，却偏偏总有各种事业往她头上砸下来，让她想要不接着都不行。
佛洄禅书感应到她的想法，突然就笑了起来。
“是怎么了吗，佛前辈？”楼青茗在心中暗自询问。
佛洄禅书就笑着摆手：“茗茗，你可有想过，你为何没有事业心？”
楼青茗怔了一下，而后头：“不知。”这个难道不是天生吗？
佛洄禅书：“因为你实际上还没成年啊哈哈哈哈哈，指不定你那叔祖爷爷就正在想，对个孩子何需如此苛责，只要将她往正确的路上拐就行了。”
楼青茗：……
她放在腰间的手指不自觉动了动，突然升起想要现在就询问对方一下的冲动。
此时邹存已经走了过来，坐到了她的对面，好笑开口：“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能被人争抢，这本身就是对你实力的看重，这一点你应该自豪，有什么可以郁闷的。
“再说，若是你实在不想，咱们就努力地寻找线索。此事到底是以你的意愿为主，我们绝对不会越俎代庖。”
楼青茗轻轻颔首，心中却是再次叹息一声。
她现在已经大概猜到，叔祖爷爷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出来与邹存见面。
原先她还以为他当真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但现在看来，她的面子或许是有，但更多的，却还是他另有的小算盘。
这怕不是早在一开始就等着坑她的吧。
就是不知他为何偏偏是选择她。
紫睛天狐一族怎么说族人数量也不应太少，为何就偏偏瞅着她一个人身上撸毛？！
佛洄禅书老神在在地用木鱼锤敲着膝盖，随口说：“你若实在好奇，可以直接传讯问他，他会回答。”虽然难以判断真假。
楼青茗想了想，还是摇头：“算了，等我将这边的事情忙完，再直接过去面谈。”
只通过传音玉简交流，她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很多事情无法判断。
在她对面，邹存已经挥袖将面前的方桌变长，把之前收起的三堆玉简又摆回了桌上。
“来吧，看！看！看！每人至少将这些玉简都看上两遍。”
楼青茗瞅瞅这数量，不由默了默：“也行，咱们争取早些看完！”
虽然她觉得，叔祖爷爷既然能够提出了这般的交换条件，她们想要从这里寻到线索的概率就比较渺茫。
但万一呢？！
该有的努力态度还是要有。
邹存看着她的表情，温和地伸手抚摸了下她头顶：“你放心，若无天大的利益，我们是绝对不会将你外让的。”
楼青茗面无表情看他：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宗主？！
她们现在正面临着的，可不就是天大的利益？！
*
另一边，百兽峰。
经过最开始两日的狂欢，贺楼凤君终于暂时脱离了诸多妖修们的花式自荐，来到了自己已经被固定好位置的小浮峰上。
她的小浮峰位于百兽峰九峰的中央，视野开阔，云层缭绕，灵气更是充裕非常，在周遭优美的景色中，也是独成一景。
贺楼凤君荡开酒韵涟漪，将整座小浮峰的地理构造一一映入脑海。
选好了地形位置，她就在心中将自己宫殿的模样一点点完善。直至最后挥出九龙铡刀，在山峦上快速地开凿建设起来。
傍山而建，临东而居，半边开凿，半边建设。
不过半日功夫，这座嵌入式宫殿就已有了雏形，剩下的就是一点点地完善与雕琢。
又两日后，贺楼凤君终于将整座宫殿的建设完成，她悬立在空中，看着其分外大气与巍峨的外观，在心中轻轻叹息。
对于炼虚修士而言，给自己整理出一个住处，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
最耗时的，是将之弄得符合一峰峰主的脸面，贺楼凤君现在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就是没钱。
以她现在的负债水平，就算将这宫殿建好了，也是只见其形，不见其神，完全不能与她之前的居住环境相媲美。
再如何修饰，也只是个粗坯，精致堂皇不起来。
盘算着自己尚且欠下的外债数额，贺楼凤君又叹息一声：“就先这样住着吧，等以后再行修缮。”
这样说着，她一边将赚钱、与赚取贡献点的迫切性安排上日程，一边又开始在小浮峰上相继整理出了观景凉亭、与演武广场等。
等一切都整理完毕，贺楼凤君又进入宫殿待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突然地窜出了宫殿，向乌雁峰所在的方向疾飞而去。
在小浮峰宫殿对面的一株高大古树下，一株小小的翠绿幼苗正在迎风舒展。
伴随着微风的轻柔抚触，它随风左右摇晃，与周遭的各类杂草混迹在一起，憨态可掬而并不显眼。
眼见着贺楼凤君从小浮峰离开，它才逐渐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
半晌，它身体陡缩，彻底隐匿在肥沃的土层中，消失不见。
贺楼凤君抵达乌雁峰时，楼青茗尚未从主峰回来。
阮媚啃着果子，向她解释：“说是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归期不定，茗茗真是越来越忙。”
白幽则看着她道：“自从上次茗茗在百兽峰被宗主带走，就一直没有回来。老祖若是着急，可以传讯过去问问。”
贺楼凤君摇头：“不必，也不算着急，让她先忙吧，等回来以后再说。”
说着，她就转路去了窦八鑫的洞府，与若锦预约时间，让它帮自己的居所添上一层酒蝶白雾。
对此若锦欣然应允，承诺一定如约抵达。
贺楼凤君离开乌雁峰后，就又飞往了苍蛇峰，去那里寻找楼青蔚。
她赶到时，楼青蔚正在小院内酿酒，他在院内摆放的酒缸比较多，灵果更是成堆的放置，看起来有些杂乱，却难掩他动作间的纯熟。
贺楼凤君站在角落看了他一会儿，才开口唤道：“青蔚。”
楼青蔚豁然抬头，待看到贺楼凤君，他当即就将手头上的东西一放，迎过去道：“老祖，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贺楼凤君缓步踏入，目光在他院内一堆堆的酒坛与酒缸上徘徊了一会儿：“看来你酿酒的技艺是相当不错。”
楼青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到底是木系变异灵根，在酿酒上有些天分，稍微花费点时间钻研，就能酿出不错的口感。”
贺楼凤君不知想到了什么，也笑：“我之前喝过的，确实味道不错。”
“能得老祖欣赏，是我之荣幸。”楼青蔚一边笑着，一边引着她到石桌旁落座，“老祖，您那边都忙完了吗？我种树也有一手，可以过去帮你建上一片果林。”
贺楼凤君却是摇头：“那些都不着急，我此番过来寻你，是有正事。”
“什么？”
贺楼凤君伸手握住楼青蔚的手腕，缓声开口：“验证一下你与我是否具备亲缘关系。”
楼青蔚怔了一下，而后恍然回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