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脸瞬时如腊月寒冰般冻住,他眉心团起幽蓝怒火喝道:“贱人!你平日里一向与娴嫔交好,如此毒害意欲何为!?”
慧嫔戚然道:“不为何,只是突然不想交好了。”
婉媃心中怒意更盛,由不得御前礼仪,上前狠狠打了慧嫔一记耳光:“容悦若是无事便罢了,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要你拿命来填!”
慧嫔轻缓嗤笑,眸中闪过一丝不屑瞧着婉媃:“那本宫便等着你。”
婉媃气极,还欲动手,却被懿妃一把拦下向她使了个眼色急道:“如今不是与她纠缠的时候,她恶事做尽,皇上自有决断,还是先去瞧瞧娴嫔吧。”
玉汶本就是有着身子的人,骤然听此消息心中一惊动了胎气,小腹竟开始隐隐作痛。她细微呻吟着,秀妍在身边搀了她一把:“妹妹无事吧?”
她这一问,众人目光齐齐投向玉汶的肚子。秀妍到底是生养过的女子,瞧着玉汶脸色煞白,动作迅速撩起她的裙底一看,只见玉汶足下裤管淌出了许多不明液体,秀妍忙呼道:“母体羊水已破,怕是要临盆了!皇上,快些令人备轿,将纳喇答应抬回宫去吧。”
殿内的一阵慌乱,是在众人护着玉汶上了回宫的暖轿才沉寂下来的。
皇上仍高座龙座之上,居高临下冷眼瞧着神情恍惚嗤笑不止的慧嫔:“慧嫔,你实在叫朕失望。”
慧嫔朱唇轻启,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叹一声:“臣妾又何尝不是呢?皇上您忘了吗,昔日臣妾在科尔沁草原上,亦有与自己相知相惜的少年郎,后来因着太皇太后一道懿旨,劝着臣妾入宫侍奉,更说可延续博尔济吉特一族的荣耀,立臣妾为后。臣妾为着蒙古一族大局着想,入宫侍奉,可皇上给了臣妾一个什么位份?”
皇上冷冷看着她不语,慧嫔摇头接道:“贵人,便是你们满人宫里的封号。臣妾原想着,母仪天下为贵,为人正妻为贵,这贵人,应是极好的位份。可笑的是,直到六宫册封那日,臣妾才知道,这贵人不过是连侍妾都不如的卑贱女子罢了。贵人之上还有嫔,嫔上有妃,有贵妃,有皇贵妃。臣妾放弃了一整片科尔沁草原幽居深宫,放弃了与臣妾相知相惜的少年郎常伴君侧,不愿万里嫁入京中,便是要被皇上您,如此糟蹋的吗?”
皇上不再看她,别过脸道:“皇祖母如何安排朕并不知,可你虽位份不高,这么些年来,朕可有亏待过你?满宫里的荣华富贵都因着你是皇祖母与皇额娘母家的女子,紧着你先供奉。你在宫中养尊处优这么些年,朕待你也算相敬如宾,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满足?”慧嫔咬着自己点了朱红的薄唇,眸中划过一缕戾色:“皇上偏听佟氏一族诬告,训斥了阿玛贬了他的职,连带臣妾额娘也一病不起,更在前几日撒手人寰!臣妾可该满足?”
慧嫔失声笑着,清泪恣意滑落脸颊:“皇上与臣妾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皇上岁岁年年不常召见臣妾,就连着侍寝也是让臣妾独守空闺偏去了婉贵人处,惹得臣妾成为合宫的笑话。皇上以为一句相敬如宾,臣妾可该满足?”
皇上看着她,目色沉沉,不见丝毫悸动:“你当真对朕,有这诸多不满?”
慧嫔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臣妾自知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不过依仗君恩常顾才可岁岁无忧罢了。臣妾初入宫时,计较过名分富贵,后来日子这般长久虚耗下去,渐渐也便认了命。只知既已入宫,便该一心侍奉皇上,依附皇上。如若不是佟容悦入宫便与我齐名,如若不是她阿玛蓄意诬告,如若不是您为着宠婉贵人给臣妾这般羞辱,臣妾何至于此?”
“你阿玛从前是做了僭越犯上的糊涂事,按律当斩!朕若不是看在你的脸面上,早该将他革职办了!”皇上冷冷扫视着她:“即便你记恨娴嫔,不悦朕宠爱婉贵人,也便只冲着他们去便罢了,为何要伤害承瑞,更害了安贵人的胎?”
慧嫔神色渐渐松泛下来,许是跪的久了身子疲累,她瘫软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轻轻拭去渐干的泪痕:“唯有一击击中皇上心底痛处,才可彻底除去她二人。臣妾本是想加重毒量,即刻要了承瑞命去。可想起他那张稚嫩怜人的面庞,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沉吟片刻,道:“你便是因着一口怨气,将自己逼到如此地步,也将朕,逼到非得处死你的绝路上去?”
慧嫔缓缓将指上的团金丝护甲一个个卸下,整齐排列在面前。她深叹一口气,像是累极了一般,吃力俯下身去向皇上磕了个头,浅笑道:“臣妾从前是穿着这身蒙古吉服入宫的,后来学了满人的规矩,习了满礼,梳了旗头,换了花盆底,带上护甲养起了水葱似的指甲。”
她抬手,看着自己的细指柔荑,忽地猛一用力,将指甲掰断,指缝漫出涔涔血迹。
皇上一惊,怒道:“你这是作甚?”
慧嫔舐了一舌指尖鲜血,讪笑摇头道:“这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臣妾,臣妾对这宫里的一切,早已厌烦至极。如今一并还给皇上,总算两不相欠。”
皇上叹道:“后宫之中人人皆如此,可你瞧着何人有你这般重的戾气?”
慧嫔笑:“其实这后宫里的女人,又有哪个与臣妾不同呢?如今的婉贵人圣宠,昔日的陈常在不也是宠冠六宫?天下男人都是一般性子,喜新厌旧,贪恋美色。今日婉贵人纵然得宠,来日又怎知没有皇上一朝厌弃的时候?只可惜呀......臣妾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她这话毕,又磕了一记响头:“臣妾罪孽深重,自知不可苟活,只愿皇上念及太后与太皇太后,莫要迁怒臣妾母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