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是婉媃被册封为嫔的日子。
这日一早,内务府的公公便举着圣旨与嫔位的服制入内。
婉媃为着容悦熬着一夜未睡,待公公来宣旨时,才方洗漱完毕,眼下挂着乌青,神色极为倦怠。
来人净鞭一挥,气派铺开圣旨,婉媃与云蝉顺势下跪接旨。
只听那公公清了清嗓,肃声道:“朕常念长情,愿以为永好,坤教主乎治内、允资辅翼之贤。咨尔贵人钮祜禄氏,秀外慧中,内廷秉训,柔嘉赋质,克修四德以树仪。恪敬持躬,垂范六宫之名秀。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册尔为婉嫔,钦哉。”
公公言罢将圣旨递入婉媃手中,又搀了婉媃一把,笑脸相迎讨好道:“婉嫔娘娘可快起身吧,皇上还在乾清宫候着您呢。”
他指了指一旁太监捧着的嫔位服制,笑道:“娘娘快些更衣,奴才们在外头候着。”
婉媃神色淡淡点头,命云蝉打发些银两下去,而后轻抚放在桌上的华贵衣衫。
春色繁花蜀绣制造而成的绯红色广袖阔身上衣,袖三排祥云图文,纱衣上刺着的花纹乃是以细密金线做底,点缀着颗颗细小浑圆的紫耀石与南海珠,颗颗流光溢彩如夕阳晚霞,尽数透着皇家的贵气。
下衣是一袭明黄色的流仙裙,其上芳香阵阵,皆因缝制时一针一线全由牡丹花水浸泡的丝线缝制。裙身质地轻软,色泽明亮却不失稳重,绣着的‘飞莺海棠’图案亦栩栩如生,若是活物一般。
云蝉打发了内务府的人去门外候着,再回来时一脸欣喜,开始伺候着婉媃更衣。
她于妆台前取了一柄犀角梳,缓缓顺着婉媃如墨缎的青丝而下,巧手细细簪了百鸟朝凤云髻,发髻后左右各簪三支青玉凤吟簪,镜中人登时精神起来。
“小主......”云蝉唤了一句,似觉不妥,连忙改口又道:“娘娘,今日是您册封大喜的日子,等下面圣,您总得欢喜些。没得让皇上与皇后瞧了去,只当你心里不痛快便不好了。”
“娘娘?”婉媃轻笑一声,由着云蝉继续替她梳妆:“是啊,从前我称慧嫔娘娘,皇后娘娘,如今自己也做了娘娘,是算大喜的日子罢。”她侧目看了眼正殿方向,微微叹一口气,本是喜事,可婉媃心中却无论如何也欣喜不起来。
她看着云蝉替她精心装扮,化的是远山黛,脸上脂粉略薄,却恰到好处盖住了她乌青的眼睑。眉目中心被点了一点红晕,似是芍药花瓣正落眉心,衬的她肌肤愈发白如初雪。
待梳妆更衣完成,日子以虚耗了近一个时辰去。婉媃本是想先同容悦分享了这份喜悦,可奈何内务府人催得紧,她不得一刻停留便去了乾清宫。
册封仪式规矩十分繁琐,忙碌完这些,她早已累得腰酸背痛。
连着跪了半天,又磕了数十次的头,任谁也是招架不住。
待到事毕,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皇后赶去宫中照料承祜,独留婉媃与皇帝在乾清宫内独处。
皇上将婉媃揽入怀中,贴着她耳畔问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有什么愿望且说出来,朕一并许了你。”
婉媃思虑片刻,慎重道:“臣妾得皇上疼爱已心满意足,本是无甚愿望的。可皇上如此一提,臣妾倒有一事想说与皇上。”
皇上爽朗一笑,指尖在她小巧鼻头上点了点,道:“说来听听。”
“臣妾想为容悦姐姐求个恩典,但请皇上,莫要因姐姐母体受损再不能承孕一事,而疏远姐姐。她本是这事最大的受害者,若还因此受了皇上冷落,臣妾实在于心不忍。”
皇上笑容渐渐凝固,粗叹一声惋惜道:“可怜了娴嫔,这么好的年纪,却摊上这么些晦气事。其实不用婉儿你说,朕心里也是清楚的。容悦性子和缓,为人又安静贤惠,朕是属意她的。如今她再不能生育之事,自己可知道了?”
“皇上令太医院瞒着,臣妾自然也是怕着姐姐伤心,不敢告知。”
皇上道:“那便好,容悦心思重,这事瞒着她,或许对她最好。”他牵起婉媃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幽凉:“婉儿,朕纵着那毒妇这么些年,令她不知荼毒了朕多少骨肉,如今碍于太皇太后与太后的面子,又需得留她性命,朕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容悦,对不住你,更对不住许许多多,平白折了命去的皇子。”
婉媃眸色闪过一丝狠意,沉声道:“皇上若有此想法,怎不杀了毒妇泄恨?”
皇上犹疑须臾,摇头否道:“总归她与朕有着多年的情谊在,便由着她自生自灭吧。”
婉媃颔首应下,不再多与皇上深究此事。
她哪里又不明白,单单是两宫太后的说辞,不足以撼动皇上的抉择。
毕竟是日夜睡在自己身旁六载的女人,要他说出一个杀字,总显得他薄情许多。
可母亲的离世,容悦再无法育子,雪绒为皇后绞死,这些令婉媃心痛不已的事,全然因着慧嫔而起。
舒舒觉罗氏死在她眼前,那份被绝望包裹到窒息的感觉,婉媃断然无法忍受。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既然皇上忍不下这狠心,那便等此事平息后,由着她自己动手。
她心中如此想着,脸上却是笑意盈盈看着皇上,与他情话缱绻,丝毫看不出半分端倪来。
这日晚些,皇上留宿婉媃在乾清宫中,次日清晨回宫时,宫里却迎来了两位熟人。
那便是她初入宫时侍奉在她身旁的霜若与李印。
后来因着降位幽禁,两人重新回了懿妃身旁,现下婉媃升为嫔位,懿妃自然要指了他们重新回来侍奉婉媃。
婉媃因着晋升嫔位,再与容悦同住已是不合时宜,于是便被皇上分去了从前慧嫔所居的长春宫,居主殿。
云杉腹中龙胎日间成型,皇上也有意替她分个正经宫殿。
婉媃进言,只说自己从前与云杉是主仆一场的情谊,如今同住自然相宜,于是接了云杉住在长春宫偏殿。
如此,她若再想使什么下作心思,总逃不过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