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珞馥与博尔济吉特其木格是在一月后九月金秋时节入的宫,彼时皇上正忙于云贵战事,暂无暇顾及她二人。于是入宫后的日子,她二人并未获位份,也因着没有位份不好分配东西六宫的住所。
虽说人无名无分入了宫,可毕竟一人是先皇后的亲妹,另一人则是太皇太后与仁宪太后母家挑选上来的贵人,都是顶个的身份尊贵,自然也未受冷落。
自入宫第一日,便被许了同合宫嫔妃一并于翊坤宫内拜见摄六宫事的懿妃。
自康熙七年以来,皇上再未选过新秀,这日也是众人头一次见新姐妹的日子。
懿妃独在妃位,是如今这宫中位份最尊崇的嫔妃,她自然要端起自己的身份。
这一日,懿妃换了一身次红色飞凤莲花暗纹云氅衣,梳着端然旗头发饰,发饰之上珠宝多以黄金、暖玉点缀,更显华贵雍容,国色天香。
懿妃正坐翊坤宫正殿主位,婉媃与容悦各居左右次之。紧挨着容悦一字排开坐下去的,便是荣贵人马佳秀妍,安贵人李曦嬅,春常在赫舍里春樱,郭络罗常在柔嘉;而紧挨着婉媃一字排开坐下去的,则是惠贵人纳喇玉汶,董常在董文茵,王常在王佳惢,还有一人是众人皆未见过的面孔。
待众人向懿妃请安赐座后,才见那人起身再向懿妃一拜,口中恭谨沉声道:“臣女博尔济吉特其木格,请懿妃娘娘金安。”
懿妃含笑,默默端详她须臾,和颜悦色赞道:“快些平身吧,以后便是自家姐妹,不必与本宫这般客气。连日赶路舟车劳顿,你身子可吃得消?”
其木格迎着众人目光入座,有些羞涩点了点头:“都好,只是京城的吃食与臣女母族口味大相径庭,臣女还需得些时候适应着。”
曦嬅冷笑了一声,不屑道:“你倒识趣,知道入了宫便要学着咱们满人的规矩,不像从前的慧妃,总是......”
“安贵人,你是一并要将太皇太后与太后也说嘴了去吗?”懿妃脸色覺然一遍,向曦嬅令道:“你是宫里的老人了,可别让新入宫的姐妹瞧了你笑话。”
曦嬅面色显得有些窘迫,诺诺应了懿妃一声,便不再作声。
懿妃端坐正座之上,慢慢启了青玉茶盏的盖子,温润热气扑面而来,她动作优缓饮下一口,将目光睇在殿里唯一的空位上:“本宫闻听此番同其木格一并入宫的,还有先皇后的亲妹,怎不见她?”
一旁的柔嘉忽而出声以极尖的声线娇笑了一声,纤纤玉荑抬起捂在朱红唇齿间,眸中带了一瞥讥讽神色,口中阴阳怪气道:“大行皇后薨逝,她妹妹如今巴巴儿地被送入宫中,想来是姐妹情深,一时还难以适应长姐离世,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哭丧着吧?”
柔嘉这话说得众人皆是尴尬,她这讥讽言语虽说只是在翊坤宫说嘴两句,但却蕴含了对先皇后的大不敬。懿妃见她轻狂本欲训斥,却此时,门外太监细声报了句:“前朝女眷赫舍里珞馥拜见懿妃娘娘。”
众人目光好奇探去,可随一抹正红身影掠过,吓得一向胆小的王佳惢竟惊呼出声。
只见赫舍里珞馥身着一身正红色五彩飞凤纱氅衣,满头珠玉琳琅熠熠生辉,气势直逼懿妃而去。
细巧装扮还是小事,令众人惊叹的是,她的容貌竟与大行皇后有着九分相似,只是少了大行皇后的几分端然神态,更添几分媚骨。
她目光直视懿妃,毫不理会旁坐诸人,只向懿妃微微欠身行了薄礼,口中淡淡道:“臣女赫舍里珞馥,给懿妃娘娘请安。”话罢,也不等懿妃平身赐座,便自顾端直了身子理了理衣襟坐在了那空座之上。
婉媃打眼里瞧着,这人一副傲气浮于眉宇间,定是个比皇后还不好相与的角色。
懿妃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微微侧首看向她:“本宫尤记得汉乐府《陌上桑》中有一句‘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这罗敷相传是邯郸第一美女,如今一见妹妹天姿,与这名讳是极为相称的。”
珞馥笑意幽微,正眼也不瞧懿妃一眼自顾说道:“臣女闺名珞字,乃为‘十万宝珠璎珞,带风垂’,馥字,乃为‘花外云飞馥郁,水沈香’,并非娘娘口中所说罗敷那等粗鄙妇人。”
柔嘉坐在她身旁,目光不屑睇了她一眼,继而嗤笑道:“珞馥还真是博学多识,这张口便来的诗词,我可是连听都未曾听过。”
珞馥轻巧一笑,声音清脆如银铃道:“你是什么出身,又读过几本书?你没听过这些诗词原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没得在这拿着无知当无畏,丢人现眼聒噪些什么?啊?”
“你......”柔嘉脸色骤然阴沉,如同冬日遮蔽日头的雾霭:“你不过是还未册封的无名女子罢了,仗着是大行皇后的亲妹,竟敢如此与我讲话?”
珞馥横眉向她,厉色道:“那又如何?我倒不信凭着我的天姿与家世,皇上还会许我个比你还低的位份?倒是你,方才我入内前,听闻你口出有辱大行皇后言辞?”她猛然拍案,震的众人皆是一惊,离她最近的柔嘉更吓得捂着胸口‘哎呀’了一声。
珞馥怒极的样子像极了先皇后,殿内登时被阴森气氛胶凝住。她起身,近乎是与柔嘉面面相觑,口中狠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说出这般不要命的话?”
这话落,珞馥缓缓站直了身,动作妩媚抚了抚鬓角发丝,盈盈笑道:“宫中时日还长,还有的是时间同各位姐妹相见,今日乏了,便先告退。”
她转身,留下一抹艳极的红色。
容悦短叹一声,摇头道:“正红明黄二色,非帝后不可用。她母家再荣耀,也不可如此眼里没有规矩。”
懿妃平淡一笑,目光渐空洞,呢喃道:“你瞧她的样貌,像极了先皇后。凭着皇上如今对先皇后的追思,日后她许能光明正大穿那二色,也未可知。”
婉媃瞧着懿妃失神模样,不由暗自替她的处境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