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取了一身淡梅色雀纹暗花纹单氅衣换上,氅衣袖口内衬白色缠枝花卉暗花纱挽袖,缀铜镀金錾花扣四枚。
原是皇上夸口过,最喜欢见她着这一水色的衣衫。
对镜上妆,莲心伺候着她描眉画唇,种种一味讲究淡寡不失恬静,力求出水请芙蓉之效。
面上先是敷了百合茉莉珍珠粉,以淡红芍药胭脂点缀两腮,唇不点而自红,眉不描而自黑,这般似有若无的妆容,病态之余更显娇美。
从前容悦一向不精于装扮,疲于去费那些心思。
如今见镜中自己容姿艳好,不觉苦笑一声,低低叹息。
这世上男儿多是凉薄,其实也怪不得他人以色事人,红宫本就万紫千红开遍,只是自己不愿去争,如何能不被旁人将比下去?
入夜后,莲心匆忙来报,说是皇上的御驾正朝着承乾宫赶来,容悦只道声知晓了,便侧身躺在榻上闭目禁言。
忽而身后传来了垂帘掀起的窸窣声,容悦便知,是皇上来了。
她背对着寝殿正门躺着,只待榻上有细微的风拂过,皇上落座后,沉稳有力的手掌轻轻压在她肩上,轻声道:“富察氏的事儿,朕已命人妥帖安排,你莫要忧心。”
妥帖安排?容悦心底泛起一阵恶心,紧闭着眉目微微蹙起。
那是自己额娘的一条性命,竟在皇上口中,如此轻巧一句妥帖安排便匆匆了之?
如何妥帖?何以安排!?
皇上的手探到容悦面颊上,有晶莹的泪珠沾湿他的指缝:“婉儿告诉朕,你伤心的厉害。朕许了你可出宫探视,若放心不下,左右富察氏牌位如今还在佟府供着,你明日出宫去瞧瞧吧。”
容悦别过头来,楚楚可人望着皇上,摇头叹一句:“多谢皇上费心,嫔妾需得守着规矩,这宫门,便不出了罢。”她说着,吃力起身下地冲皇上跪身一拜:“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快起来,身子这样还记着这些礼数作甚?”皇上搀了容悦一把,这才借着烛火细微光芒,瞧清了容悦的面容。
从前只觉她五官秀气柔婉,如今细看,却因着有病在身平添几分出尘绝世之美。
皇上一时凝望痴了,半晌容悦才羞怯垂首道:“皇上何以如此看着嫔妾?”
皇上猛一回身,转了目光摇头道:“朕只是在想,如此和善之人,何以会做出那般不堪之事。”
容悦哑然,只得问道:“皇上至今仍以为那事儿是嫔妾做下的?”
皇上睇她一眼,淡淡道:“是与不是,终究是你的过错,累及婉儿失了孩子。”
“那么嫔妾呢?”容悦冷笑自嘲:“嫔妾这身子落得这幅田地,饮下的却是婉儿亲手奉上的坐胎药。皇上可曾疑心过婉儿半分?”
见皇上久不言语,容悦又道:“并未。皇上如嫔妾一样,都是信着婉儿的。只是皇上待婉儿,自是嫔妾不可相提并论。正因此,这事儿婉儿不信是嫔妾做下,反倒皇上心里留了个疑影。”
听了容悦这话,皇上浅叹一声,颇有几分感慨:“从前的慧妃也是那般和善,又哪里瞧得出半分阴毒心思?其实说朕信婉儿,也不尽然。只是疑心存着没那般重罢了。毕竟害了你,她是得不了好儿的。”
“皇上的意思是,嫔妾害了婉儿,自己便能落下好儿?”容悦冷笑,满面不屑道:“皇上以为嫔妾害了婉儿的孩子,与自己有所助益?若当真如此,嫔妾但求皇上废弃嫔妾位份,贬为宫女,伺候在御前罢了。”
皇上怔住,神色顺然转冷,半晌才道:“朕无那般心思,这事儿且按下不提,待大理寺有了定论,朕必会还你一个公道。如此,合宫也再无非议,于你才是极好的。”
这般处事,令自己受尽凌辱,他口中如何还能说出于自己极好这一番说辞?
于这一刻,容悦心中对面前这个男人存着的最后一丝余温,也随窗外寒凉的天,一瞬灭去。
她欠身一拜,口中肃声道:“嫔妾多谢皇上顾念,自当恪守宫闱,尽心侍奉皇上,孝敬两宫太后!”
皇上牵过她的手,鼻尖轻嗅空气中漫着的芬芳,柔声道:“你身上好香。”
“是皇上从前闻惯了的栀子头油,如今皇上许久不见嫔妾,怕是已经忘了那味道。”容悦语带几分神殇沮丧,诺诺低语。
皇上见她双靥绯红,自一副弱风扶柳楚楚可怜之态,不由心生怜悯,一把将其拥入怀中,贴耳畔细语:“朕知道,你心里念着朕。”
容悦胸腔泛起一阵恶心,眼角眉梢满是厌恶,然口中却娇媚柔顺道:“夜深了,皇上可要留下歇息?”
皇上微一颔首,爽朗之笑久时回荡寝殿之中,却正像是一声声刺耳的鸦啼,震得容悦耳膜生疼。
次日一早,婉媃由云蝉霜若伺候着起床洗漱,忽而李印冒冒失失闯了进来,得了霜若好一番训斥,还是婉媃见他虽得斥责却面露凝笑,这才问道:“猴崽子一早儿喜成这样,有何事要报?”
李印躬身打一千儿,笑道:“回娘娘的话,是夜皇上宿在了承乾宫。”
婉媃神色骤喜,瞅着霜若与云蝉颔首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只要皇上心里有着姐姐,姐姐自不会做出什么糊涂事来。本宫私心里总怕着皇上再不善待姐姐,她性子本就内敛多思,当真如此,真怕她哪日......”
云蝉选了枚累丝雀凤簪在婉媃额发上比了比:“娘娘待佟答应,是贴心的好儿。”
霜若亦附和:“是了,奴婢在宫中侍奉这许多年,如此的金兰情谊,当真是不多见了。”她说着,微有苦涩道:“可怜了娘娘,失子之痛还未愈,还满心惦记着佟答应,丝毫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要说孩子到底是因着她身上沾满的茴香而......”
“霜若姑姑,说什么呢。”云蝉打断了霜若的话,一转话锋向婉媃问道:“娘娘,今日喜庆,奴婢去取了前日里皇上新赐下的水粉色花鸟氅衣给您换上。”
婉媃颔首,语中带了几分忧情徐徐道:“这后宫之中真心本就难得。姐姐真心待我,如今她有难,我怎能一味碍着自己伤痛而弃她于不顾?”
她轻抚小腹,沉吟片刻又道:“至于本宫的孩子,决计不会枉死!自然是谁害了他,本宫便要寻谁来填了这条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