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缇入住承乾宫令容悦前后忙碌了近十日,生怕落下那些地方不够妥帖,令他住得不安稳。
且每日晨起入尚书房时,总得容悦亲自护送,学罢归来也是日日去接一次不落,旁人只瞧着她这养母倒比生母还要尽心许多,皆对容悦德行赞不绝口。
可她本就是虚弱的身子,如此三番几次赶着天未明起身,时常操劳至夜阑人静,身子如何能吃得消?
终于在四月二十赶着谷雨节气这日称病不出,合宫太医遍医不得气色后,更请了皇上允诺,让她于宫外请了游方术士来替她瞧瞧身子。
说来也是奇事,那女游医赶着四月末入宫,仅三日便令容悦复了好颜色。
人人皆传宫外出了个神医,巴巴儿赶着去承乾宫让她也为自己瞧一瞧身子。
这事儿惹得太医院举院不睦,为女子者医术要越过京中最权威的太医院去,传出去便是奇耻大辱。
于是以院判傅卓为首,众人多修辞请旨皇上择那游医出宫。
偏巧不巧李检往承乾宫宣旨时,正见雀珍独在殿内拾掇着,言明来意后,雀珍才道人被佟妃娘娘好生送出宫去,此事怕已出了偏门,李检这才折返复命。
然另一头,容悦却携游医赶去了懿妃宫中。
来时懿妃正仔细理着东六宫花销账目,见是荣悦来忙赐了座命阿琼看茶。
“妹妹病了这么些日子,我倒被这些琐事绊住脱不开身,只叮嘱了婉媃多去陪着你,可是姐姐的罪过了。”懿妃放下账本,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西六宫的账目已命人送去了妹妹宫里,闻听妹妹已然无虞,可得帮着姐姐分担些。”
容悦颔首一笑,举手投足间神色飞扬比之从前宛若换了副面孔:“自当如此,躲懒了这么些时候可是难为姐姐了。”
“妹妹如今大好。”懿妃细细打量着容悦面容,不觉叹道:“肤若凝脂,气若幽兰,再不似往常那般显得略带病容。闻听妹妹于宫外得一神医,承乾宫成了半个医馆,日日有姐妹争抢着让她探脉?”
容悦笑答:“是在我宫里住了几日,不过引得太医院人人怨怼,皇上有心授了那人一官半职,奈何身为女儿身到底是个为难事。这不,引了人今日便要出宫去。”
皆传是神医,懿妃哪里又会不动心?只看她轻微一叹面露可惜之色,便能明了心思。
容悦隐秘一笑,继而吩咐莲心一句:“去将人请进来罢。”
莲心诺声福礼退下,懿妃才喜道:“人尚在宫中?”
容悦颔首:“自然,心中记挂着姐姐,旁人都瞧了,总要引来与姐姐探一探不是?只是皇上已然对那人动了怒,姐姐可万不能将她私下为你探脉之事说漏嘴了给皇上听去,如此皇上可该要训斥妹妹了。”
正说着话,但见莲心引了那女游医入内。
身着素色长袍,身后背一草席药箱,面相生得平平无奇,眉眼下醒目的痦子更添几分丑陋。人一入内登时便给懿妃跪下,‘啪啪’磕了数个响头:“草民魏良氏,给娘娘请安。”
懿妃忙到:“快些起来吧。阿琼,替魏良氏看茶。”
魏良氏虽为一届草民,初入宫闱又在承乾宫落住了几日,礼数倒还算得周全。
方一入座,她便询问起了懿妃的身子,目光更不住上下游移在她身上扫荡,倒令懿妃略有几分尴尬:“本宫身子倒算得爽朗,只是奈何各类进补药材用了不少,却迟迟不得有孕,不知魏大夫可有良策?”
魏良氏利落起身,行至懿妃身旁探手为其把脉,期间目光不住定在懿妃拇指上那枚鸽子血色扳指,夸口道:“娘娘这血玉扳指成色极佳,草民屋中原也有一件,不过是父亲留下的传家宝物,也没得娘娘保养的如此好。”
懿妃笑道:“如此说来,本宫与魏大夫,也算的有几分缘分。”
魏良氏笑而不语,搭在懿妃手腕上的手指徐缓抬起,双手一揖道:“恕草民直言,娘娘平日里可是甚少食辛辣之物?”
懿妃颔首奇道:“魏大夫竟连此也能探出?”
“那便是了,娘娘脉象无虞,身子健好。若急于得孕,还需得多近些辛辣食物,辣者,有促血脉流通之效。久服之,自然比寻常人易得孕些。”
“这倒奇了。”懿妃饶有兴致道:“本宫也算略通些医理,只道寻常嘱咐人少食辛辣之物,这多食,真真儿是头回遇见。”
魏良氏不屑一笑:“草民山野方子不比宫中太医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只知医者,能医得好人便是本事,至于如何医,何法医,从未在意。”
懿妃欣然颔首,命阿琼封了银锭下去厚赏魏良氏。
众人又叙话不多时,容悦只道怕耽误了时辰宫门下了钥,于是引着魏良氏匆匆告退。
出了翊坤宫门,容悦一路并不作声,只待引着魏良氏至了承光门,临近出宫之时方才寻了一人迹罕至处停下脚步,与袖间取了三片金叶子重重压在其手中,徐徐问道:“可瞧出了什么?”
魏良氏欢喜笑得眉眼都皱成了一团,忙将金叶子妥帖收好,这才道:“娘娘放心,懿妃的身子是生育不了的。”
“为何?”
“她手上戴着的那枚扳指,哪里是什么血玉。而是西域进贡的贡品,梓麝琼石!扳指是取了琼石上的边料和雄麝麝香制作,草民屋中尚存有此物,断不会认错。且懿妃体内,存有极重用过麝的迹象,她若要成孕,怕是难于登天。”
容悦心头一惊,瞪大了双目追问道:“那扳指是皇上赐予她的,怎么......”
皇上?
想至此,容悦讪然一笑。
是了,也唯有是皇上赏赐,才可令太医院三缄其口,只道平安,无人敢与之提及其中关窍。
容悦脸上的笑一时随甬道来风凝住。
那扳指懿妃初入宫闱便得皇上相赠,这样数十载的算计,这样的心思,只怕皇上才是这紫禁城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伪君子罢。
自己与懿妃同侍一君,她倒不知自己究竟是该笑,还是该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