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本同为后妃住所,但自先帝临朝,便改为了前朝嫔位们的居住之所。
顶为黄琉璃瓦重檐歇山式,面阔七间,两梢间为砖砌坎墙,各开四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
殿前出月台,正面出三阶,左右各出一阶,台上陈鎏金铜香炉四座。东西两山设卡墙,各开垂花门,可通后院。
婉媃方踏入慈宁宫的门槛,前庭洒扫宫女太监纷纷停了手中活计行礼跪拜。
她远望着正殿门口,苏麻喇姑身着蒙古吉服,比之那日初见着宫女素服时更显贵气。
宫里侍奉久了的老嬷嬷,又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自是与寻常奴才不同。
她端了一斗彩凤纹盘,满盛剥好的青皮多汁葡萄,颗颗饱满晶亮。
正要入正殿,见门外宫女行了跪礼哄闹请安,顺声抬眼打量婉媃,问道:“不知是哪位小主?”
“嫔妾贵人钮祜禄氏,承蒙帝恩,特来慈宁宫请谢太皇太后。”
“时辰还早,太皇太后尚歇着。”
苏麻喇姑神色淡淡的,婉媃温婉一笑,恭敬道:“无碍,嫔妾门外候着便是,劳烦嬷嬷待太皇太后醒身时通传一声。”
苏麻喇姑颔首,冷着个脸不多言语撩起帘子入了正殿,孤孤将婉媃一人晾在慈宁宫前庭。
本还拘着礼的宫女太监见婉媃吃了苏麻喇姑的闭门羹,不等婉媃出口自行收了礼数散去各自忙碌。
选秀那日竟瞧不出这苏嬷嬷性子如此厉害,怎地说自己也是正经的小主,她如此姿态相对实在不合礼数。
正殿内,太皇太后盘腿坐在暖座上,额发束了凤吟昆山的发式,长眉利索入鬓,面前供了本佛经正仔细阅着。
苏麻喇姑动作轻缓将那一盘葡萄置在桌上,面上收了冷色换笑道:“这葡萄是今年高昌新进的贡品,皇上孝心,想着太皇太后喜食,八百里加急着人先送回了宫。”说着,以银叉择了一颗又大又水灵的递给太皇太后:“您尝尝,看可还合心意?”
“皇帝有心了。”太皇太后目不移佛经,偏头轻启唇齿进了一颗,道了句‘极佳’,又神色一凝问道:“人可走了?”
“说是在外候着,奴婢也不好多言。”
苏麻喇姑复插了一颗果子,太皇太后从她手中接过银叉放入盘中:“这卷佛经诵完,着她进来罢。”
苏麻喇姑领会了太皇太后心意,点头应下,见太皇太后杨了扬手臂,松了松手上前替她揉捏:“您这寒症一遇换季总是反复,幸得慧嫔娘娘侍奉周全,才少遭了许多罪。”
苏麻喇姑揉捏技巧纯熟,太皇太后一脸舒畅状点了点头:“满宫的嫔妃,独慧嫔是哀家母家送进宫的人,自然更贴心些。平日里也让敬事房那些个当差的有点眼色,别总顺着皇帝心意,马佳常在骄纵了些皇帝也该冷冷她,哀家瞧着慧嫔就很好。”她稍顿,择了颗葡萄入口,徐徐抚着手上琉璃嵌金玛瑙粒团寿护甲:“承瑞生辰过了,便将马佳常在的绿头牌挂起来,哀家瞧她还能发横。”
“太皇太后圣明,皇后虽不言语,可各宫的小主都吃了她不少脸色,即便位份高过她的,也多不放在眼里。”苏麻喇姑眉心一沉,正色道:“翊坤宫那位亦是。”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懿妃摊上那么个家世,福祸相依也是她的命数。原也要怪她自己不讨皇帝喜欢,还比不上她那妹妹,头回侍寝就被皇帝留宿乾清宫,这荣宠可是连马佳常在也不曾有的。”
苏麻喇姑小心觊探着问:“所以太后是要提点她?”
“哪里轮的上哀家提点。”太皇太后略微正色,将佛经向后翻了一页:“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哀家管那闲事作甚。”
婉媃在慈宁宫前庭踟蹰着侯了近半个时辰,眼瞧着快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心中愈发忐忑。
幸得她惴惴不安之际,苏麻喇姑掀了帘子,冲她肃声说道:“太皇太后召你觐见。”
婉媃不敢懈怠,端站身子理了理衣领,紧跟着苏麻喇姑入了殿内。
婉媃入殿时,太皇太后正坐在暖座上,背后靠着一七角莲攒金缕细线的薄枕,手里握着蜜蜡制的佛珠转动着。
边儿上紫檀木桌上供着一明晃晃的半身镂空莲花托底熏炉,苏麻喇姑奉了三柱檀香替了燃尽的,檀香缥缈烟气缭绕,衬的太皇太后宛如一尊活佛。
婉媃欠身向太皇太后行万福礼,后跪身又行三跪九叩大礼,方才开口:“嫔妾钮祜禄婉媃,承恩皇上雨露,特来慈宁宫谢恩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福寿齐至,永享安康。”
太后神色一凝,手上佛珠停了转动,抬眼望着仍跪在地上的她,许久缓缓道:“皇帝赐你留宿乾清宫,自是也赐了你暖轿,怎不乘轿?”
婉媃仰起脸,毕恭毕敬道:“皇上垂爱,嫔妾也不敢越了规矩,想着入宫这许久,太皇太后一直病着,嫔妾等一直未曾得见,初次拜见,不能失了礼数。”
见太皇太后神色平平,又机灵说:“乾清宫离慈宁宫这段脚程,嫔妾三步一祝祷,五步一祈愿,也企盼菩萨神明能见臣妾诚心,太皇太后病痛能快些消减。”
太皇太后‘哦’了一声,神色淡淡的扬了扬手:“光顾着说话,倒忘了你还拘着礼,先起来罢。”说着又向苏麻喇姑使了个眼色,苏麻喇姑颔首点头,取了个红木面雕五蝠图案的四角立椅置在婉媃身后,婉媃礼数周全言谢入座。
“你懂规矩,皇帝喜欢,哀家也喜欢。”太皇太后声音虽轻,语中的双关之意却显的真切:“你听得你父亲的话,被调教的机敏沉性,不似懿妃性子烈些,没你妥帖。”
婉媃低头垂眼,神色谦卑:“嫔妾当不起太皇太后谬赞,嫔妾与懿妃娘娘入宫侍奉君侧,耳中听得皇上旨意,皇后吩咐,皇太后提点,太皇太后教诲。除此,便再无旁的入耳。”
“你有此心极好。”太皇太后换了神色,温和一笑:“哀家老了,说话旁人都不愿听,你只一心记得皇帝心意便好。”
“太皇太后神扬气定,当为后宫之主,哪里会年老?又怎会有人不愿听您的话?嫔妾想着,许是大家都巴巴儿的想着对您好,您一味躲懒不想应付罢了。”
“要记得,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哀家不过是前朝旧人,也是皇帝孝心,才给了哀家这份殊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