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容悦被一阵阴冷的严寒逼醒,起身时唯听耳畔嘀嗒落雨之声,她正迷蒙躺着,瞧见莲心和雀珍进来卷起门帘,又添了两个新燃的炭盆,将燃尽了的红罗炭仔细剔出。
她紧一紧被衾卧在榻上,身下压着的汤婆子早已失了余温,眼瞧着时日不早,起来洗漱的时候容悦只吩咐了莲心道:“秋雨天阴,寻人去吩咐了,今日便不必来承乾宫问安了。”
莲心恭谨诺下,旋而转身将这差事交与了雀珍去办。
莲心一璧替她簪发梳头,一璧道:“娘娘碧丝如瀑,来日披上凤冠,可不知要羡煞了多少人去。”
容悦道:“贪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哪里有你说的那般笃定。”
莲心答应了一声,点起一记笑涡:“到底是安贵人有主意,三言两语便能挑拨了赫舍里一族在前朝替娘娘进言。”
“她为着保住自己那条贱命,不得不费尽心思去做这事儿。再者说,原也是她欠咱们的。”容悦一手虚护住自己的小腹,黯然道:“如今半点风声也没走漏,皇上在前朝亦没个准话,稍后你走一趟乾清宫,见了御前的人,总要旁敲侧击打探一番,本宫才可安心些。”
莲心应下此事,伺候着容悦用了早膳后便匆匆退去。
待人再回宫时已近正午,容悦见她面露难色,忙不迭问道:“怎么了?”
莲心神情一滞,露了几分憾然之色:“御前的人嘴像是涂了浆糊,流水的银子赏下去也问不出半点正事儿来,唯皇上身旁的李检还算识趣,可也只说了皇上有意大封六宫,旁的他也不知了。”
“大封六宫?”容悦扬眉奇道:“前几日本宫才请了皇上恩赐,晋了几位常在的位份,如今便又要大封六宫?你眼瞅着宫里可还有位份低的嫔妃吗?难不成一众老人,偏还都要赐了她们嫔位去?”
莲心不屑道:“凭她们如何风光,总也越不过娘娘跟前儿去。”
康熙十六年八月丙寅,康熙上遣尚书吴正治、侍郎额星格等人持节授册,封婉嫔钮祜禄婉媃为婉妃,安贵人李曦嬅为安嫔、王贵人王佳惢为敬嫔、董贵人董文茵为端嫔、荣贵人马佳秀妍为荣嫔、惠贵人纳喇玉汶为惠嫔、郭络罗贵人郭络罗柔嘉宜嫔、春贵人赫舍里春樱为僖嫔。新选入宫的纳喇君若、戴佳毓宛与万琉哈嫏婧,除万琉哈嫏婧册为常在外,其余二人只得答应位份。
其贵人博尔济吉特其木格与珞贵人赫舍里珞馥并未于此次大封六宫中讨得半点儿好,仍是从前的位份,连封号也不曾有。
而这其中,独容悦与懿德不曾有册封旨意颁下,也正因此,令本就游移不定的后位显得更为扑朔迷离。
礼部宣:嫔位册封礼定为八月十四,妃位册封礼定为八月十五。
彼时延禧宫内,曦嬅正捧着个圣旨在宫中往返踱步,银朱殷勤跟在她身后,遽然跪地欣喜一拜,笑道:“恭喜主儿荣获嫔位。”
曦嬅摊开圣旨,尖着个嗓子学着太监腔调一字一句念着:“朕惟建壶职以备赞襄,允协宫闱之制;简淑媛而申誉命,诞膺纶綍之荣。咨尔李氏,令族钟祥,内庭秉训,柔嘉赋质,克修四德以树仪;恪敬持躬,宜翼六宫而佐治。兹仰承太皇太后慈谕,册尔为安嫔,尔其式勤师俭,奉阃范而益著芳声;履顺守谦,荷宠光而永绥介福。钦哉。”声毕,忙挑眉向银朱打趣道:“如何,我这话说得同方才的李检像不像?”
银朱颔首应和,后又道:“娘娘如今得了嫔位,只待册封礼毕,便可挪了宫室,居正殿,为一宫主位,当可自称本宫了。”
“本宫?”曦嬅娇笑一声,欢喜声调中带着几分惬意:“如今不过是封嫔,有什么好欢喜的。待来日佟妃册为皇后,如今咱们这般帮衬她,还怕他日没有封妃的时候?”
银朱听了这话先是一笑,而后忽而面色转阴,忧思道:“娘娘这话无错,可到底佟妃也知晓咱们那些不体面的事儿。若她一朝封后,会不会转了脸色来寻咱们麻烦?”
曦嬅满面不屑轻巧一笑:“到底这些事儿都是咱们为她做下的,来日她若敢反目,本宫自会攀扯出她来,届时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终归她比本宫尊贵许多,怕她作甚?”
她一叹,婀娜身子移至暖座端然坐下,语中含几分阴郁道:“为了让她立后能多几分筹码,本宫不得以害死了尚年幼的长生,又令钦天监进言,向皇上说这事儿是因着马佳秀妍不详克子才至此。这才让皇上信了此说,将胤祉出嗣于她。”
银朱替曦嬅添了新茶,而后满脸忧色道:“奴婢最担忧便是此事,虽说咱们以银针入长生天灵盖取了他性命,太医院无从验证死因,可到底钦天监是得了咱们的令去向皇上进言的,他日这事儿翻出波澜,总要牵扯出咱们来。”
“牵扯出什么?”曦嬅耸肩讪笑,抚着娇艳欲滴的香腮道:“本宫以佟妃之令要挟钦天监,他日事发,本宫只管咬出佟妃来即可。凭有脑子的人细想便知,谋害长生,出嗣胤祉这些子事儿,本宫做下又能得什么好儿?既不得好儿,自然是谁落得益处最多,谁才有做下这事儿的动机。如今佟妃风光透了,他日这事她即便不认,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混咽,跟咱们有甚关系?”
银朱听她这般说,心中平添了三分嫡妻,愈发笑得殷切:“娘娘筹谋,哪里又是佟妃可以比肩?”
曦嬅颔首,神色愈发自得,看着挑空竹帘一横一横的细竹将湛蓝的天色断成生硬的线条,微眯了双眼:“如今父亲在前朝得脸受皇上器重,只待本宫除了钮祜禄氏替孩子报了血仇,日后在这后宫里,咱们自然也得占了几分重量,再不必向人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银朱口中附和着她的话,却在曦嬅偏首望院中美景之际,唇角隐若含了一瞥细微狞笑,目光清冷死死睇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