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缇没说两句话,人便又昏睡了过去。
容悦手中冰已然化尽,又抚了抚胤缇额头,见温度退下去些,才长松一口气,向玉汶道:“高热渐渐退了,你在本宫这儿熬了半日,且回去歇着吧。”
玉汶心中哪里又放心的下,扭捏着不愿挪步,容悦见状又道:“方才胤缇喊着闷热,咱们这么些人总围在榻前,逼着他呼吸也不顺畅,左右这里有本宫看着,惠嫔,你是放心不下吗?”
玉汶一怔,诺声道:“贵妃娘娘照拂,嫔妾自然安心。如此......嫔妾先行告退。”
玉汶起身福礼退下,目光却久久凝在胤缇身上不肯离去,还是容悦又唤了莲心一声,要她好生伺候慧嫔上轿回宫,这才将她送出宫去。
婉媃停了手中扇风动作,挪了个梨花木矮凳坐在一旁,沉声道:“姐姐,玉汶如何都是胤缇的生母。关心则乱,你实在没必要如此赶她出去。”
听了这话,容悦语气明显不豫道:“凭她也配当胤缇的生母?你可知胤缇这病是如何患下的?前日里午膳时,她端了一碗山荪竹鸡羹来,说是给胤缇添食。我想着她爱子心切,总不好拂了她的心意去,于是便喂孩子吃下。谁知方一入腹,午后人便开始高热。后来宣了太医才知,胤缇对海味过敏,是吃不得那些的。”
婉媃蹙眉道:“竹鸡平日有食贝类鱼虾的习惯,长久以往肉里便含了海味的鲜香,胤缇若对海味过敏,可是断食不了这些的。”
“连你也知晓的道理,偏她蠢钝如猪!从前我并不知胤缇有这病症,可她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如此还敢拿来这吃食,是想要了胤缇的命吗?”容悦愈说愈心疼,以方巾擦拭着胤缇额间落下汗渍,又替他松了松被角:“幸而皇上将孩子挪来我宫里养着,若放在她那个糊涂生母膝下,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婉媃瞧着她心疼模样,不觉笑道:“姐姐这般疼爱孩子,他自然也与你亲近。从前只肯叫你一声佟娘娘,方才我瞧着,已然开口唤你作额娘了。”
容悦含笑摇头,怡然道:“这人心都是肉长下的,你真心待人,旁人便是块顽石,也总有撼动的一日。便如你我,彼此真心相待,才能在这宫中相互扶持,走得长远不是?”
婉媃默然颔首,心中迟疑自问一句。
或许是吧。
这一日晚些时候,合宫宫人多已伴着绵绵细雨入睡,独婉媃宫中灯火通明,闲坐暖座之上捧着一本《列女传》阅着,霜若替她于案前添了一盏明灯,浅声问道:“娘娘今日好兴致,看什么这样入神?”
婉媃合书而道:“瞧着题为‘齐中离春’有一句:‘无盐之女,干说齐宣,分别四殆,称国乱烦,宣王从之,四辟公门,遂立太子,拜无盐君’。颇有几分感慨。昔日钟无艳进言齐宣王,道治国之方颇有见解,齐宣王遂立钟无艳为后。遥想古人立后,于心欢喜便足矣。看今朝,却是要制衡前朝,肃立六宫,当真累得慌。只怕是早已失了本心罢了。”
霜若隐约含笑,打趣道:“虽是立后,可钟氏到底也不得齐宣王待见。传闻钟无艳面相极丑,又有‘钟无盐’一称,暗指其貌若无盐。想来若要得君心,方得如娘娘这般貌比西施,智比无艳才可。”
这一句方落,见是云蝉匆匆入内,福礼后恭谨道:“娘娘,人带来了。”
婉媃悄声道:“可有人瞧见?”
云蝉摇头道并未,婉媃这才命她将人带入殿内。
一宫女低首更在云蝉身后入内,见了婉媃便俯地一拜:“奴婢给婉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婉媃命云蝉扶了她一把,而后命她退下,唯余自己与宫女独处殿内:“这些日子过的可还好?”
“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好。”宫女见着婉媃便泫然欲泣:“只是常想起从前在娘娘宫里当值的时候,总记着娘娘待奴婢的好儿。”
这宫女原叫喜翠,是婉媃初入宫居延禧宫时,便跟在身旁侍奉的宫女。
后来因着安嫔小产那事儿牵连了自己,禁闭之时身边宫女都被择了出去,而喜翠便恰好被分去了容悦所居的承乾宫,之后便一直跟在容悦身旁伺候着。
昔日主仆融洽相处局面似还在眼前,却不料一晃已度近十载。
喜翠拭了脸上泪渍,关切问道:“娘娘可安好?奴婢跟着贵妃娘娘,虽平日里也总能见着您。可到底奴婢是在殿外做洒扫粗活的近不了身,总想着给娘娘请安,却不得半点儿机会。”
婉媃视线扫过她的容颜,亦是惋惜:“如今你跟着贵妃娘娘,总要体面许多。其实今日叫你来,是私心里有一事儿想要问问你,你可愿意如实相告?”
喜翠重重颔首:“娘娘有问,奴婢自当知无不答。”
婉媃柔声一笑,才道:“本宫想问问你,这些时日,银朱可有入过承乾宫与贵妃娘娘会面?”
“并没有。”喜翠近乎斩钉截铁回道:“银朱从未来过承乾宫,更遑论与贵妃娘娘相见过。”
婉媃静默片刻,端坐了身子闲闲地道:“如此,倒是本宫多虑了。喜翠,你在贵妃娘娘宫中不得重用,择日本宫会替你在贵妃娘娘面前说嘴两句,总得提拔提拔你不是。”
她目光上下扫视着喜翠,不经意扫过腰间别着的一块无暇汉白玉,继而笑道:“夜深了,你且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当值。”
喜翠颔首,恭谨一拜告退。
人前脚放走,云蝉便掀帘入内问道:“娘娘可问出了什么?”
婉媃微微侧目睇向门外,目光清冷淡然道:“你去让李印在喜翠后头跟着,别生了动静。瞧瞧她是径直回了庑房,还是去了承乾宫。”
云蝉有心要问,却见婉媃面色煞白,明显不豫,于是只得颔首诺下,急急吩咐了李印跟上已离去的喜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