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悦出宫时,面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渍。婉媃与她携手,将其托付给莲心,嘱咐道:“照顾好你家主子,这几日天凉,左右皇后娘娘还病着,便不用日日去请安了。”说着,又看向容悦一笑:“姐姐若是得空,我便寻了日子去你宫中陪你闲坐一时可好?”
容悦重重颔首,而后随莲心一步三回头离去。
转角方出宫门,她便拭去脸上泪痕,一脸凄哀也转为怡然神色。
莲心伺候着她上轿,贴耳畔轻声一句:“方才在殿外奴婢听得真切,您同婉妃立下那般狠辣的誓言,当真叫奴婢害怕。”
容悦恣肆一笑,扬眉看她:“怕什么?若是随口所提誓言便能成真,本宫不若自荐征伐吴三桂,于战场上骂遍了他吴三桂合家,哪里还需要皇上费神在前朝筹谋讨伐?”
莲心被容悦这话逗得直乐,挤弄眉眼道:“娘娘总说不愿算计婉妃,可真到了这节骨眼上,再不愿去做的事儿,也还是做下了。”
“本宫算计她?”容悦放下轿帘,泠然一笑:“她便没有算计过本宫吗?本宫与她,不分伯仲罢了。”
容悦的事儿总萦绕在婉媃心间,她不知如此替容悦瞒下罪行是对是错,也不知这事儿该不该告诉长姐,她只觉着虽说自己恕了容悦,可总瞧着她看自己的目光不似从前那般真挚。
也需宫中熬久了的人,皆是如此吧。
这一年凛冬最是严寒,身居寝殿内,单薄寝衣早不足御寒,非得披上个斗篷才能令身子暖和许多。
遥想着那些事儿,云蝉又添了新的红罗炭来,室内霎时暖意洋洋,婉媃就这般斜靠在暖座上,不自觉睡了过去。
小憩了片刻,霜若声音极轻将她唤醒,说是皇上身边的李检公公来了,有顶好的东西要交给她。
婉媃正纳闷着,命人入内后,见他仔细妥帖端着一梨木托盘上来,上面用嫣红色丝缎盖住。婉媃旋而一笑道:“什么样的宝贝,要你这样小心拿来?”
李检哈腰赔笑道:“皇上为着这礼物筹备了数月,奴才若不点眼当心着弄坏了去,这条命剐了也不够偿的。”
他话落掀开了盖在梨木托盘上的丝缎,一书卷大小的方形碧玉便呈现在眼前。
婉媃瞥了一眼,只道是不过寻常玉石,有何稀奇?
怎料李检笑不做声,恭谨将其拿起,这才瞧见那碧玉原有两指厚,侧边更像是书卷一般,一横一横,似能翻动。
婉媃好奇接过碧玉,随手一翻,竟当真可启开。
原那碧玉是以七十六块薄如蝉翼的翠玉打造而成,其上更页页雕刻着琴谱,翻之触手生凉,琴谱清晰流畅,婉媃只觉得万分诧然,这样精细的物什,不知凝了多少匠人的心血。
云蝉、霜若与李印围作一团,不由呆住。
好乐之人,见此物自是喜不胜收。婉媃含笑收下,忙命云蝉去取了银锭赏赐下去。
人方要去取银子,李检也正喜笑颜开候着,忽而闻听身后传来一声:“婉妃果真贵气,赏赐宫人毫不吝啬。”
那声音熟悉极了,不用抬眼,也知是皇上来。
彼时殿内一众宫人皆跪地,齐声向皇上请安,李检更吓得瑟瑟发抖,双膝并地退了两步赔笑道:“皇上前朝事忙,怎赶来了?”
皇上饶有兴致向他打趣道:“朕不来,如何知晓你背地里的手脚?晚些回宫,自要将这事告诉了你师父去。也不知你平日里收下的银两,有无孝敬梁九功?”
李检玩笑抽了自己两记耳光,皇上一笑,抬手命他下去。
“皇上今日瞧着心情很好?”婉媃捧着玉谱,满脸喜色。
皇上道:“几个月的心思如今博美人一笑,自然是欢喜心情的好事儿。”
婉媃一嗔,将玉谱合上推到皇上怀中:“皇上哪里瞧着臣妾欢喜了?”
“不欢喜?”皇上接过玉谱,沉吟片刻,刻意扬了声调:“既不欢喜,朕便砸了去!”
说着便要将那玉谱扔在地上,婉媃心下一急,脱口道:“别......”
这一句惹了皇上大笑,将玉谱轻手放在案上,将婉媃揽于怀中:“妮子惯会口是心非,你若不喜欢,朕这些月来的心思,可不是白费?”
婉媃偏头想一想,忽而娇俏一笑,摇头道:“玉石是工匠的手艺,曲谱是撰工的雕刻,皇上动动嘴皮子,便算心意了?”她一扯皇上朝服内贴身的衣衫挑眉道:“这衬衣可是臣妾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这才叫心思呢。”
皇上朗声一笑,复又取过玉谱摊开:“你也不瞧仔细了,上面的字迹像谁?”
婉媃定睛一瞧,见着是有几分向皇上的笔墨,于是奇道:“这是缘何?”
皇上贴着婉媃的耳畔轻吻了一记,而后浅浅说道:“七十六卷琴谱,乃为朕亲手誊抄,再交与撰工的雕刻。如此,可算心思?”
婉媃心头一暖,一时哽咽。
他本是日理万机,朝事都理不完的明君。为着自己,肯花费这样的功夫,当真是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于这深宫之中的许多女人相较,自己实在是幸运。
可得到的越多,往往越怕失去。
若如此,还不若从开始便未曾拥有过。
婉媃想着,不由紧紧环住皇上,眼角有泪溢出。
见着婉媃落泪,皇上眼神中掠过一丝局促,又略带了几分惊慌,忙握住婉媃的手道:“怎么了?好好儿地哭什么?”
婉媃摇头,拭了泪水破涕为笑:“皇上瞧错了,臣妾不过是被暖炉烘了眼,哪里是哭呢?”
皇上仍是一贯的柔情,在婉媃鼻尖轻点一下,又凑近她,以额头贴着她的额尖,无限宠溺道:“你若喜欢,这样的事儿,朕往后常常为你去做。只是日后,朕只愿见着你笑,眼泪珠子到底苦涩,于朕的婉儿,总不相宜。”
话落,二人相视一笑,再无言语。
只静静拥着彼此,感受着对方炽热的体温与慌乱的心跳。
殿外,雪落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