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翊坤宫时,雷雨之之势已弱,宫墙檐上积水缓缓滴落,‘噼啪’打在长街青砖地面,激起积水层层涟漪。
婉媃撑着把彩绘展屏孔雀图案的油伞踟蹰行前行着,神情略显恍惚。
长姐话里话外的意思,旨在让她莫要蹚这浑水,可放眼合宫,唯她与容悦一路相互扶持慰藉,若是自己再袖手旁观,还不知容悦何时才能沉冤得雪。
她思虑良久,一路小跑来了乾清宫西侧的凤彩门外,向守门侍卫反复言说自己要求见皇上。
侍卫冰着个脸拦住她,也不向内通传。
正值她与侍卫争执之时,荣贵人携宫女婵儿从内而出,横眉向婉媃,抬手拦在她面前:“皇上已陪承瑞歇下了,婉贵人在此喧哗,是想陪着娴嫔一并禁足吗?”
婉媃向荣贵人福了福礼:“大阿哥无恙便好,既然皇上已经歇下了,待明日向皇后请了安我再来面圣。”
荣贵人见她转身要走,细长的眸子一定叫住了她:“娴嫔谋害皇嗣,待来日慎刑司供词呈上,皇上必会治贱人死罪。婉贵人以为仗着有懿妃娘娘撑腰,便能救了她?”
婉媃暗自思量,若说那肚兜容悦一直贴身收着,那荣贵人亦有可能在肚兜上动了手脚,以子固宠自伤八百损敌一千。
此计一旦得逞,容悦失势不说,自己与长姐同她交好,也必然引帝王疑心。
她驻足转身,细查荣贵人神色刻意问道:“荣贵人,大阿哥受苦,想来你心中必是痛如刀绞吧?”
“废话!”荣贵人面色凶煞,涨红着脸颊怒道:“我恨不得即刻便将那贱人碎尸万段以慰我儿痛楚。”
她戟指怒目,提及容悦之事更咬牙切齿唇角微颤,婉媃瞧她虽平日里骄横跋扈,但对承瑞却十分疼爱,如今这般愤怒神色也难伪装,遂心中消了对她的怀疑。她话锋一转,淡淡道:“姐姐以为娴嫔可是个痴傻之辈?”
“她痴傻?”荣贵人冷笑,拂了手上娟子走在婉媃身前:“以如此阴毒手段欲夺我儿性命,我瞧着她是不能再精明了。”
婉媃紧跟荣贵人脚步,赔笑道:“要我说,娴嫔是再痴傻不过。姐姐细想,大阿哥起居皆在阿哥所,她若有心要谋害,大可用这法子买通辛者库浣衣宫女,让大阿哥平日里更换衣物皆染鸩毒,自己岂不择的干净?即便是要自己下毒,她也大可加重鸩毒分量,直取大阿哥性命,横竖事情做下了,何不狠绝一点做的干净利落?”
“我瞧着你倒是思虑周全。”荣贵人神色不豫闷哼一声,又抚了抚发髻上簪着的碧玉钗:“浣衣宫女与她不亲近,他日东窗事发为了自保难免咬出她来。”
“姐姐这话说的是了。”婉媃盈然一笑,侧了侧脸看向荣贵人:“流玥不过是入宫后才分去伺候娴嫔的婢女,又能与她多亲近?且方才殿上皇上还未垂问她,她已然急着招了个干净。”
荣贵人一怔,蹙眉思虑片刻:“那婢女是古怪,明日我定要亲自去慎刑司盯着他们审问。”话落又偏头瞪了婉媃一眼:“你与我说道这些无非是想替那贱人洗脱嫌疑,左右东西是她送的,人也出自她宫里,要说她无辜,我断是不信的!”
荣贵人言辞激愤,连带着脚下迈着的步子也快了起来。
落了雨的甬道又是新铺的鹅卵石路面本就湿滑,她脚下一个踉跄,花盆底一斜,眼看便要扑倒在地。幸好婵儿扶得快,可人虽没事,手上拈着的五彩花蝶娟子却浸入了水洼里。
婵儿惊呼了一声,连忙俯身将娟子捡起,情急道:“奴婢疏忽,未护好小主......”
话没说完,荣贵人重重的一记耳光已经扇在了她脸上:“下贱胚子!”
许是那一巴掌不够消她心头的气,抬脚又踢在半蹲在地上的婵儿肩上。婵儿身子倾倒跌在雨地上,溅起一层水花。
婉媃看她捂着脸也不敢哭,急忙上前搀扶起她:“荣贵人纵使心里有气,也不该这般随意责打宫人。”
婉媃这一劝,更令荣贵人心中燃了怒意,抬手指着婵儿呵斥道:“贱人送来的那件肚兜便是这贱胚子给承瑞换上的,伺候主上不点着十二分的精明,纵使打死也不为过!人原也是皇后宫里的洒扫宫女,我瞧着你这贱骨头是做惯了下贱活计,手脚粗苯哪里配侍奉主子!明日你便滚去辛者库,继续拿了扫把清甬道去!”
婵儿贴着雨水爬到荣贵人脚下,俯首磕头求情道:“小主,奴婢知罪,还请小主开恩,请小主可怜奴婢,别将奴婢送去辛者库!”
原本入宫侍奉便被分在辛者库为奴者,到底还算体面些,领着俸禄做些苦差事也就罢了,总也不至被人欺凌。
可若是东西六宫乃至御前侍奉的宫人犯了错被罚去辛者库,那所受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
一入其内,则沦为下人的下人,白日里需负责洒扫甬道,三殿除草,运送粮食,牧放牛羊等一应杂物,入了夜还要为其它劳作宫人端茶递水,更衣沐浴,每日只睡得两个时辰,多数被罚入内的宫人,皆因耐不住辛劳而活活累死。
婉媃看荣贵人本就是不依不饶的性子,今日又逢大阿哥遭人毒害心情更是不佳,怕婵儿再求下去更得不了好果子,于是佯装一脸怒相,低首向婵儿呵斥道:“大阿哥毒发多半也有你当差不仔细的缘由,如今荣贵人留你性命已是格外开恩,你还敢在这儿不知好歹?”
荣贵人微有得色,颔首道:“婉贵人今夜可算是说了句舒心话。”说着又踢了婵儿一脚泄怒:“贱婢还不快滚!跪在这儿装什么可怜,看着直叫人恶心!”
“左右都是要打发走的人,姐姐不若让我带回宫去?”婉媃见她神色烦厌朱唇欲启,忙接着说道:“李答应有孕,延禧宫里繁琐事情可不比辛者库要少,不若就让她跟着妹妹,一来可以帮姐姐管教,二来贱妮子今日在乾清宫里将大阿哥中毒始末瞧的一清二楚,若放她去辛者库胡乱说嘴,流言也于大阿哥修养无益。”
婉媃分析的自有三分道理,荣贵人沉思片刻不耐烦道:“你爱怎样便怎样,我可没功夫跟她在这冷风口里耗着。”
而后瞥了跪在地上的婵儿一眼,口中啐了一口,往角门一拐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