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骤然生了这样的惊变,一夜之间,东西六宫位份最为尊贵的二人同时遇刺,皇上震怒不已,势要从那刺客口中套出实话来。
婉媃见皇上关心则乱,也无心留他在身旁说些不痛不痒的言辞,便让梁九功好生伺候着,备了轿辇催他去承乾宫瞧瞧容悦如何。
虽夜深,可合宫却热闹极了。
六宫嫔妃们得了消息,陆陆续续入永和宫与承乾宫探望,荣嫔秀妍是先往了承乾宫去,再来琳兰宫中探望婉媃时,满面幸灾乐祸的神色,嘟囔道:“我本还想着贵妃即刻折了命去,胤祉自然便能养回我膝下。谁知巴巴儿跑去,人不过是胳膊肘被划拉了一刀,若是不细瞧细看,还只以为是碎瓷片给刮伤了。那么一点小伤搞得沸沸扬扬,还真当她娇贵吗?”
婉媃按了按她的手,摇头道:“这样的话你在本宫这儿说说便好。到底胤祉养在她膝下,这话让她听了去,如何能对你孩子好?”
柔嘉一脸鄙夷道:“这宫中除了娘娘的长春宫与德嫔的永和宫,便再无一处可随便说嘴的地界儿了。若是来此还要守着规矩怕被人算计着,也忒累了点。”
柔嘉本就是个碎嘴的,略坐了一会儿,喋喋不休令婉媃一阵头疼,于是打了个幌子只说自己今日招了惊吓累着了,想着早些安寝,便遣了她去。
琳兰送着她出了宫门,回寝殿时满面气郁向婉媃抱怨道:“这事儿分明就是贵妃做下的,还演什么苦肉计?我想着那三十六计属她学得最好,来日可要得皇上另眼封她做个将军上阵杀敌去!”
婉媃捂着脖间渐渐淡下去的血痕,冷笑道:“咱们心里清楚便是了。我已命云蝉霜若寻了妥帖的人看着那刺客,必不让人有机会接近于他。只要能从他口中套出这事儿是何人主使,往后的事儿,便不难了。”
“姐姐可要吓坏了我。”琳兰一脸楚楚坐在榻前,替婉媃掖了掖被角:“姐姐也是个心宽之人,那样偏僻的地方,偏还敢择了云蝉与霜若去,自己孤孤一人立着。今日若是没有那侍卫与其贵人相助,我只怕此刻见着的,便不是姐姐这活生生的人了!”
婉媃面色稍泛波澜,凝眉问道:“方才要你去打探,沈侍卫如何了?”
琳兰道:“匕首入肉三分,幸而未伤及心肺,休养几日即刻。”
听她此说,婉媃这才长舒一口气:“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琳兰取了婉媃垫在脖颈上用以消散瘀血的方巾,浸在热水中摆了摆,又重新置上:“要说其贵人也是个厉害的,男子都擒不住的贼人,偏她一弱女子三两下就制服了。人都说蒙古女子彪悍,从前见着两宫太后不觉着,今儿倒是开了眼。也幸得她彪悍,姐姐才逃过一劫。”
婉媃思绪不断忆着沈夜扑身上前为自己挡的那一刀,不禁叹道:“哪里是沈侍卫擒不住?那贼人不知从何处窜出来,持着匕首便要往我命门上刺去。若不是沈侍卫以身拦着,我如何还能等到其贵人听了动静来救?”
琳兰有些不解,手托腮思虑道:“闻听那人是皇上身旁贴身侍奉的一等侍卫,今夜本不是他当值,姐姐遇害那地界儿又偏僻,怎巧被他撞了去?”
婉媃一愣,很快辩解道:“沈侍卫向来恪尽职守,平日里不随侍皇上身侧时,总也想着要保合宫周全。”
“话虽如此,可他不顾自己性命飞身替姐姐挡刀,这样的忠臣,也忒少见了吧?”琳兰满腹狐疑碎语道:“太医说了,那匕首伤若是再偏半分,便要破了心室,纵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得。他当真不怕死?”
婉媃神情愈发局促,面色也略泛潮红:“昔日长姐崩逝之时,阿琼误以为是长姐因着与皇上的争执一时想不开才会自戕,于是藏刃欲行刺皇上。沈侍卫替着皇上挡了一刀,从此平步青云。我是皇上宠妃是合宫皆知的事儿,想来他如此舍命,不过是为了博一个好前程罢了。”
这样的话拿来哄骗琳兰是好,可如何又能骗过自己的心?
三番两次的救助,私下收藏着那枚辛夷笺,如今更以身犯险,不顾自身安危保全自己。
任婉媃是个再痴傻之人,也能瞧出他昭然若揭的心思。
京城的冬日极为燥寒,是夜因着落雪更起了霜雾,望出去只觉一片灰蒙蒙,不见星月,也瞧不清墙头。
婉媃宿在琳兰宫中,与她共枕而眠。
彼时琳兰已然入梦,偏她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踏实。
如此这般全因她心中不自觉间,竟总记挂着沈夜的安危。
沈夜于她是这样的情谊,每每危难时,相救相助之人皆是他。
可自己呢?自己对沈夜又存了怎样的情分?
从前只当他是自幼于府邸一同长大的兄长,可如今自己这般挂心不已,却不单是一句异姓兄长可以搪塞过去的。
她只当自己是为着欠了他一条性命,才如此牵挂,旁的事,再不敢多想。
这一夜,婉媃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自己恍若回到了少时。
府邸内,长姐与沈夜正伴着自己喜乐玩耍,却正欢喜时,眼前迷雾障目,待雾散去,只余她孤身一人,原地哭闹。
面颊有温热的鼻息传来,婉媃徐徐睁眼,见是皇上正靠在榻前,静静瞧着她。
她略有怔忡,忙起身道:“皇上可要吓死臣妾?”
皇上爽朗一笑,满面爱惜,轻手在婉媃凝脂肌肤上掐了一把:“什么死不死的,也没个忌讳。”话落又将目光探向婉媃脖颈间的血瘀:“瞧着好多了。”
婉媃颔首,在皇上搀扶下下了榻:“原就是不打紧的小伤。”
“那便好,德嫔一早便去小厨房看着她们为你置办早膳,想来朕也要有口福了。”
婉媃娇俏扬起嘴角,而后又扬眉问道:“贵妃娘娘无事吧?”
皇上默然须臾,摇头一叹:“小伤罢了,怕是太医再晚些赶去,她那伤口都要自己愈合了去。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你都无事,偏她小题大做,扰得两宫太后都不得安枕。”
婉媃静默一笑,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