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珍将冰瓮靠着公主进一下,接过容悦手中的团扇替了她的动作,又道:“娘娘是好筹谋,只是另有一事奴婢想不明白。按理说,良贵人应是如今宫中最娇艳的女子,生得美绝又独有一股异香,何以......何以不得皇上宠爱?”
容悦逗了逗榻中的蕴涵,漫不经心道:“后妃的宠爱,家世是一点,容貌是一点,才情是一点,皇上的心意是一点,她不过占了个容貌,可这后宫之中何时缺过容色正好的佳人?”
“可也没见着贵妃比旁人多了个眼睛眉毛,皇上怎就对她那般上心?她......”雀珍还欲说下去,但见容悦神色不豫,连忙收声。
“她长姐是皇上打心底里亏欠了一生的孝昭皇后,阿玛是皇上幼时平定朝政的前朝重臣,容貌算不得出尘绝世但总也是娇俏精致,擅琴唱曲儿奇技淫巧,饱读诗书张口就来,这些事儿都加诸在她一人身上,皇上侧目是应当的。”容悦顿一顿,忽而笑得灿若莲花:“只是皇上宠她如此,这些原不是最紧要的事儿。你可还记得从前不过为着安嫔小产,皇上便下令将她禁足降位了许多时日?那安嫔在皇上心头能有多重,可见当时的贵妃,不过同今日的茹歌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罢了。”
“那皇上后来......”
“后来?”容悦轻手抚摸着蕴涵稚嫩面颊,泠然道:“后来在武英殿,她不是救过皇上性命吗?”
雀珍恍然大悟,叹道:“那皇上对她的恩情岂不是要报答救命之恩?”
容悦似笑非笑扬了扬眉:“这里头的意思,怕是连皇上自己也都糊涂着。她......”
正说着话,忽而停下细细打量着蕴涵,见孩子略有抽搐,探首入脖间抹了一手的汗,旋即紧张道:“怎出了这样多的汗?”
雀珍凑近些加重的扇风的力度,纳闷道:“公主寝殿是承乾宫最凉爽所在,这样多的汗莫不是......”
她话说了一半,蕴涵骤醒,半张着小口嘤嘤哭着。
“莫不是饿着了?”雀珍赶忙将侯在殿外的乳母唤了进来,吩咐她们给小公主喂乳。
可公主极力咂着乳母奶口,嘴巴却张不大,引着奶水从唇角流了一身。
容悦惊慌失措,瞪大了眸子厉声冲伺候的宫人问道:“糊涂东西,方才还好好儿的,公主这是怎么了?”
因她盛怒,众人赶忙跪地叩首认罪,容悦正要发作,却见抱着公主的乳母急急喊道:“娘娘,您快来瞧瞧公主!”
容悦近乎是扑在了乳母身前护着蕴涵,可孩子却双唇紧闭,眉举额皱,口角上牵,瞧着像是苦笑的面容。继而双手紧握,一双小手过度屈曲,可双腿却用力蹬得浑直。
容悦在她面上不住轻吻安慰道:“蕴涵,蕴涵没事儿,额娘在!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宫人们吓傻了,三无成群连滚带爬跑出了寝殿,雀珍从旁仍不住替满头大汗的蕴涵扇着风,可不料扇风愈快,蕴涵抽搐的愈发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白皙面颊登时隐有青紫。
这孩子是容悦盼了许久才得来的,她自是珍重无比,日日进行呵护,孩子骤然成了这幅模样令她很快被恐惧吞噬。
她一把将蕴涵从乳母怀中抢过来抱在自己怀中,泪水大颗低落在蕴涵面上:“快!快去将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本宫唤来!快去!”
这一日,承乾宫算是热闹极了。
午后,太医院当值二十三名太医,除却两人随侍两宫太后断不可动外,连着平日里无召只能伺候皇上的院判傅卓也被请了来。
众太医在蕴涵寝殿折腾了许久,容悦便一直在寝殿外焦急候着,毓宛与茹歌多番劝慰午后日头毒辣,她人尚在月子里,要她回宫歇着等消息,可纵使是几步路的路程,容悦也断然不想离着蕴涵远些,生怕她转醒过来瞧不见自己总要哭闹。
不多时,皇上问讯赶来,容悦见了皇上便一头埋入皇上怀中,哭得撕心裂肺:“皇上......蕴涵她......”
皇上虽也担忧不已,可仍安慰着容悦道:“无事,许是天气闷热中了暑气,你做额娘的先莫要慌,太医瞧过,有病咱们医着就是了。”
约莫陪着容悦在殿外侯了半柱香的时辰,才见傅卓越众认出。
人见着皇上与容悦登时双膝砸地,悲怆满怀拜道:“皇上,皇贵妃娘娘......公主她......染上了脐风......”
容悦惊愕无比,耳畔若有雷声炸响。她倏然从皇上怀中挣脱,怒极失仪恶狠狠指着傅卓,怒道:“你胡说!那脐风是民间的脏病,公主千尊万贵的如何会染上那样的病症?且公主已经诞育半月有余,那病不是活不过半月吗,这......”容悦说至此,忽而心痛不已,如鲠在喉,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身子失力跪地,绝望恸哭。
皇上强忍悲痛命人将容悦扶起,而后沉了一口气向傅卓问道:“可有的医?”
傅卓沉默良久,脸色愈发难看,犹如闷闷夏日里山雨欲来的天色,还是皇上怒喝了一声,他才叩首如捣蒜颤抖唇齿回话:“这脐风原名七日风,多是因生产时所接触物什不洁而导致。新生子患此病大多四至十日隐忍不发,一旦病发,患儿食儿不张口,吸吮困难,伴有牙关紧闭,口角上前,间歇性痉挛抽搐等症状。再往后,患儿会神志不清,四肢僵硬,高热不退,周身僵直,沫不下咽,且需得养在寂静、避光、无风的宫室内,稍有动静,患儿病症便会加重......”
皇上乾指怒目,唾液横飞:“你莫要同朕背那些繁琐医书!朕只问你如何医,何时能痊愈!”
“纵使微臣拼尽一身医术,也保不过公主......满月!只是即便如此,公主活着,也是极为痛苦......”
皇上大惊失色,额间传来阵阵晕眩,脚下踉跄退了两步。
而容悦闻听傅卓此话,登时惊悸过度昏身过去,雀珍吓得跪地大喊:“皇上,娘娘晕过去了!”
皇上面色青白相加,叹了又叹,扬一扬手命人将她抬回宫中歇着,又强忍着怒气向傅卓问道:“当真......保不得?”
傅卓叩拜,伤情呜咽道:“若能以微臣性命换取公主性命,微臣愿意。”